“什麼,不想連累我?”
宸夙像聽到了笑話,冷冷嗤笑了聲,“借口,你跟那群神沒什麼區别。”
“小夙,我……”
“别這麼叫我,”宸夙蓦地打斷長老,“我是冥界的死神,宸夙。”
長老語塞。
事已至此,他知道自己說什麼也無用了。當初保證是他立下的,如今羲容也是在他手裡出事的,小夙心裡跟他的最後一絲情義,怕是要徹底斷了。
這兩個孩子他都想保。
可到頭來,意外難擋恩怨難清,他到底是一個也留不住。
走吧,都走吧,永遠别回來。
“天刑還沒結束!”
後方突然有神祇喊,“羲容以妖族血脈入天為神,是違逆天道之罪,刑罰為天所賜,非我等神祇可左右。”
天刑之下,罪者無處遁逃,若宸夙非要帶罪神羲容離開,則必有一人要替她擔下天刑。
若非如此,罪孽得不到懲處,則天刑不休,今後無論天涯海角,羲容都将被天劫所困,毫無可能苟且偷生。
宸夙說,“告訴他們是我做的。”
“我不想你受天刑了。”
“不想?”
宸夙寒刃般犀利的目光刺向長老,“那你想誰替她受,你麼?”
長老喉嚨堵得難受。
有那麼一瞬,他甚至後悔把羲容出事的消息告訴給宸夙了。
他是保不了羲容。
但他至少不會把小夙拉進來跟着遭殃。小夙這一生厄命纏身,從沒吃過什麼甜頭,他甚至還盼着——
盼着小夙哪天能忘了羲容,忘了小煙花,忘了曾經的所有,徹底得到解脫,好好為自己活一次。
“規矩我懂。讓我帶她走,之後我會回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宸夙對長老說,“不想讓神界血流成河的話,就讓衆神識相點,劍放下路讓開,否則就别怪我毀了神界。”
審判庭上,噤若寒蟬。衆神注視下,他帶着她離開,走遠,消失……
神界東南方邊境。
依舊是那方無人打擾的雲端,金雲浩渺,天光揮灑,霧霭彌漫。
宸夙感到似有一絲濕熱流過指縫,低頭看去,發現一行淚從羲容眼角溢出,順着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大哥哥……”羲容弱弱呢喃。
蒼穹的冷風吹痛了傷口,她渾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往他懷心裡蜷了蜷。
“你……你不該來。”
羲容聲音輕得幾乎隻剩唇語,“那些人,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他說。
“可是,可是……”
羲容頓了頓,又說,“可是這世間,愛與死亡水火不容,你是死神,我是愛神,今日你救了我,就不怕違逆了天道,終有一日會萬劫不複麼?”
宸夙自嘲地笑了笑。
兩萬多年前,自他廢神格斷神翼那日起,他就再也沒有什麼回頭路了。
神界與人間邊境處。
黃昏在天邊傾灑出大片金紅晚霞。蒼穹之上,環形日暈正中,宸夙微彎背脊,對着羲容的前額俯身而下。
那一刻,死亡親吻了愛。
·
冥界,上蒼山頂。
審判庭一劫,羲容心魂重創,神格重損,已是命懸一線。若無強大的神力加持為她療傷,愛神神格将再也無法複原,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喪命。
可宸夙是冥界死神,有的隻是一身死氣和魔息,他無能為力救回羲容。
“冥主大人在上。”
他獻祭半身死神之血,凝出十二支香,逐一插入青銅鬼鼎,然後于祭台正中央再次跪下,面向冥主青銅雕像俯身九拜,繼而雙手合十在額前:
“愛神危在旦夕,求您救救她。”
“當真是冥頑不靈!”
一陣劇烈震動轟然掀起,雕像裡傳出冥主的怒号,“宸夙啊宸夙,你就這麼想讓你們之間的悲劇重演嗎?”
“您的意思我都知道。”宸夙說。
“既然知道,那你為何還要……”
“沒錯,死神是不能愛,但您知道我當初為何選擇成為死神嗎?”宸夙打斷冥主,嘴角竟扯出了一絲苦笑,“您不知道,我選的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注定萬劫不複,所以……”
“所以我早晚會有那一天,”他聲音突然低沉下來,“我沒得選……”
“我也不需要選。”
倏爾,一陣風擦着青銅鬼鼎邊緣劃過,吹斷了一根燃燒着的血紅香支。
雕像上方,那對青銅眼裡紅光熄滅,冥主沒再作出任何回應。
冥主這次不會再幫他了。
他低着頭,先是一笑。
笑着笑着身子突然急促微顫起來,雙手捂着臉蹲下,喘息聲仿佛被水浸透,瘦削的背脊在風中陣陣抽搐。
好一個求天天不應求神神不靈,進退無路,要他下地獄求鬼求魔嗎?
到底誰能救救她啊……
“死神大人。”
旁邊突然傳來腳步聲。
宸夙擡頭看去,見一個黑袍女子走過來停到了他身邊,寬大的帽檐遮住了她整張臉,看不見她的樣貌。
可她這說話聲音——竟像極了羲容,宸夙差點以為是羲容在跟他說話。
“你是誰?”
他警覺地站起身。
“我是誰并不重要,”女人鬼魅般幽媚地笑了兩聲,清脆如銀鈴,卻讓人聽着心裡發寒,詭異得捉摸不透。
“重要的是,我能救愛神。”
熟悉的聲音牽動他刻入骨髓的記憶,他耳邊仿佛再次回響起曾經忘川河畔,那一聲聲“殺了她”“殺了她”……
“傅玥,竟然是你……”
低沉的聲音從他齒縫間擠出。
宸夙牙關緊咬,一把扼住女人的脖子,眼中燃燒起嗜血的瘋狂,身上散出的魔息一圈圈将女人纏縛起來。
兩萬多年前慫恿他錯殺了小煙花,兩千年前又把他和羲容揭發于衆……
這個女人,就像根兩頭尖銳的刺一樣,橫紮在他和她之間。有這根尖刺橫在這裡,他和她永遠都不可能靠近彼此,永遠沒法在一起。
仇恨近乎吞噬了他所有理智。宸夙根本無心去想,那根刺究竟是不是眼前這個人。
他太想讓她消失了。
可就在他手越來越用力,那女人頸骨傳出咔咔聲響時,旁邊突然灌來一陣長風,忽地吹掉了女人遮臉的帽子——
眼前赫然現出一副他毫無印象的生面孔,與羲容的相貌更是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