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郁青蝶,有些茫然地看着被扔到自己腳下的一筐廢料。
那高個守衛的臉隐沒在面甲下看不見,動作卻很小心,她一點沒被石料砸到。
指骨修長,半指手套上沾着的一點紅棕色石屑很快滑到了地上,手套重新變成漂亮的銀白色。
最後,他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有同伴搭上他的肩,往這邊看了一眼,笑得不懷好意。
一切發生得很快。
流程過于熟悉,仿佛這場景已經發生過千百遍一樣。
曲蔓草早就興奮得不行了,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青蝶啊青蝶,跟着你果然有肉吃!”
待那些守衛的身影消失,她就迫不及待地蹲下,在郁青蝶面前的那堆廢料裡扒拉了起來。
廢棄的石料有棱有角,用手抓着并不舒服。曲蔓草從口袋裡掏出兩條髒兮兮的布條,裹在了手上。
郁青蝶往自己口袋裡一掏,也摸到了同款布條。
她蹲下來,跟着一起扒拉廢料。
比起從污染區挖出的礦石,廢料經過冶煉,隐約能看出一些銀色。這就是銀。
她們必須要找到有銀色光澤的廢料,去兌換貧民區特有的銀币。
曲蔓草手腳很快,但也隻有兩隻手。她一邊挑選廢料,一邊擡頭打量周圍,生怕自己動作慢了。
瞧見其他人已經爬上了那座石山,着急下開始嘀咕。
“這生意還是你發現的呢,他們倒好,保護費都不給!一個個的像餓死鬼一樣,窮鬼!”
郁青蝶的話并不少,隻是有曲蔓草在,說話的機會少了許多。
“诶,你阿姨的兒子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突然,曲蔓草問道。
郁青蝶那顆在疏導所快報廢的腦子,本還在思索剛才那人是誰,此刻聽見這話,便像石破天驚一樣想通了。
她慢慢地回答:“.....沒有,曲蔓草,小孩别操空心。”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害羞了!”曲蔓草很堅定。
這還沒完,面前那堆廢料快被挑完的時候,她起身前突然說:“青蝶姐,要是你沒成為哨兵向導,不如就跟了他吧。”
“起碼有飯吃,不當餓死鬼。”
說完,她怕被揍,趕緊朝那堆石山跑去。
“跟了他”不是什麼好話。
貧民區的人想要得到一張安全區通行證極其困難,曲蔓草早熟,這就是讓郁青蝶給那守衛當情人的意思。
哪怕那守衛目前單身。
但誰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擁有一個來自貧民區的母親。淪為情人是遲早的事。
.....
郁青蝶沒去石山。
她琢磨了一下時間,收石料的人快到了,現在去沒什麼搶頭。而且她這麼大了,去搶也不像樣。
果然,很快遠處有幾個壯年男人走來,推着改造的三輪車。
這些是真正負責回收廢料的人,還兼顧鑄币的工作,在貧民區關系很硬,一般人不敢招惹。
郁青蝶當年發現撿石料這個營生的時候,不少人都覺得她會被打死。
這不就是搶生意?
但她每次都卡着點,在兩班守衛交接的空隙、收石料的人過來之前,提前過來撿。
因為撿的不多、年紀也小,倒也相安無事。
後來年紀大了,3歲前養過她的阿姨,冒出個成了熔煉爐守衛的兒子。而她為了拉關系,在人前喊過幾次哥哥,就更沒人刻意找她麻煩了。
男人們遠遠地喝道:“小崽子們,趕緊滾蛋!”
石山上的小蛾子們,就開始慢慢散去。有些膽小跑得快,有些還想磨蹭一下,多撿一塊廢料。
後者居多。
男人們的性格早就被小蛾子們摸熟悉了,他們果然沒在意。
現在是早上,幾人慢悠悠地走着,嘴裡叼着面包,閑侃。
“這些小乞丐,可真是窮瘋了!”
有一個小孩快速從他們身旁跑過,離得遠遠地,回頭喊道:“我才不是乞丐!我是尋寶的勇士!”
男人們哈哈大笑,曲蔓草站在石山旁,差點被氣得跳腳:“壞東西,居然搶人台詞!”
——我才不是祈求别人施舍的乞兒,分明是英勇探險獲得珍寶的勇士。
下意識的,郁青蝶腦海裡出現這句話,一字不差。
這是她12歲時,撿廢料一月後事發,面對大人質問時的回答。
大人允許她繼續尋寶。
尋寶的勇士甚至越來越多。
那邊,男人們的談話還在繼續。
“大山昨天去城外了?收獲不錯吧。”
“他今早估計能吃營養液了!”
“讓我聞聞,這一股子臭味的面包實在膩了。”
貧民區的其中一項營生,就是去污染區采集礦石。這活隻有青壯年能做,但收入很不錯。
跟着政府組織的采集隊一起,蹭個車,又能省下腳程、還不怕畸形種襲擊。
被他們提到的那人走在最後,他手裡捏着一枚紅棕色的銀币——這是貧民區流通的假銀币,很仔細才能看見上面的銀色光澤,其餘多為雜質。
祛除污染的效果很差,但在貧民區擁有相當權威的購買力。
大山看起來不太舒服。
走幾步,幹脆停了下來,仰頭拼命呼吸,鼻腔内糊着的黏糊黑液還是讓他有種屏息的痛苦。
他捏着紅棕色的銀币摩擦鼻子,慢慢的有黑色液體自鼻腔内一點點流出來,像鼻涕,沾着要掉不掉的。
其餘人瞧見了,慢慢止住了笑。
其中一人五官明顯有些西方血統,他低罵:“這該死的污染,難道不是搞死我們的吸血鬼?”
可惜他們手中的銀币不是驅逐吸血鬼的銀色十字架。
“走啊,青蝶。”
曲蔓草雀躍地跑回來,警惕地看了眼那邊的幾個男人,催促道。
郁青蝶收回了目光。
......
今早的收獲的确很不錯。
郁青蝶挑出了13塊帶銀色光澤的廢料,其中一塊體積很大,銀色光澤居然也不少,收購商直接給開出了兩枚銀币的價格。
總共賺了9枚銀币。
曲蔓草在和收購商講價,據理力争:“這塊銀很多的,是今天光不好,你沒看清楚。”
收購商氣笑了:“你這小姑娘.....”
他從商店裡走出來,打算去附近的廣告牌下面,和她好好掰扯,這塊廢料到底值幾個子兒!
貧民區沒有雨天。
但昏暗的天空,似乎總是帶着一些潮濕,大概因為土壤裡浸出來的黑色黏液一年四季也沒個消停的時候。
這家商店裡卻格外有人氣。
不少小蛾子也來了這家店,忙着出售廢料;還有剛從城外污染區回來的大人,手裡提着一些被污染的食物,來評估價值換成銀币。
此外,最多的就是忙着處理廢料的工人。
用錘子将廢料上銀色的部分敲下,攢多了送去統一熔煉,将滾燙的液态金屬澆入模具,冷卻後就是一批批紅棕色的銀币。
郁青蝶在上城區從沒見過這樣的銀币。
貧民區像是自成一個世界。
郁青蝶的目光落在了商店左側的貨架,木闆上擺着一個個精緻的小布袋,從抽繩間隙能看見琥珀色的糖塊。許多小孩路過都會看上幾眼,最後又因那三位數的售價而收回目光。
最後低頭,從地上擺着的大袋子裡,摸了三顆塑料包裝的糖果結賬。一枚銀币3顆,雖然被污染過、還帶着臭味,但小孩才不管這些,能甜甜嘴就是好的。
郁青蝶摸了下口袋,遺憾地收回了目光。
......
曲蔓草最後還是争赢了,收購商多給了她半枚銀币,總共賺了11枚。
她得意了好久,走遠了還在笑,最後卻往郁青蝶手裡塞了5枚。
“按理說,保護費一枚銀币就夠了,再說得親密點,我喊你姐,咱倆這關系也沒必要給保護費。”16歲的小姑娘牙尖嘴利。
她的眼睛其實不大,但在過分瘦削的臉上倒也顯得靈動。
“但話又說回來,你喊我妹,我當然也要罩着你。”
扯了一堆有的沒的,曲蔓草說出目的:“......下午就是哨向潛質檢測,你趕緊去買支換命藥劑。”
郁青蝶糾正:“嚴格來說,那叫分化藥劑。”
曲蔓草:“.....這是重點嗎郁青蝶?你難道真的想去随便跟個男人呀!”
她狠狠地瞪過來,目光在對方精緻漂亮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又慢慢軟化。
小姑娘别過頭,語氣惡狠狠。
“就算你長得漂亮,也不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