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的擡頭打探着對方的神情,大概是真的因為妹妹的死悲傷過,領主的唇瓣都是蒼白的,甚至還起了點幹皮,神色更是冰冷的看不出一點波動,眼睑下泛着微微的青黑色,明顯幾日都沒有休息好。
冷不丁,那雙雪青色的瞳仁冷冷的看了過來,萊多利心裡一跳,趕忙又低下了頭。
克爾維斯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了桌角倒置的沙漏上,上方的細沙快要落完了,那雙雪青色的瞳仁目光極其平靜,平靜到了讓人不安的地步,讓萊多利無端想起了前幾日白石城城主的死狀,那樣可怖,還被吊在城門口供人觀賞,雖說白石城城主平常作惡多端,這個下場也算是報應,但蘭德裡柯的領主雖然為人強勢,平時行事卻頗為仁和,這樣駭人的舉動之前是從未有過的。
他呼吸情不自禁的急促起來,細沙落得越少心髒就跳的越快,以至于最後一層沙要落完時,他情不自禁脫口而出道:“大人!我所言句句為實,您要是不信——”
“解決掉。”
一句話,萊多利血液停滞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想要求饒,張嘴喉嚨裡發出的卻是咯咯的聲響,連句完整的音節都沒吐出來身體就一軟想要跪了下去,但膝蓋還未觸地,一聲"刺啦"的撕裂聲已經響起。
低頭,胸膛處赫然被長槍貫穿。
“撲通”一聲沉悶的響,克爾維斯眉眼不曾顫動一下,将沙漏推回遠處,重新執起筆,頭也不擡對推門進來處理萊多利的人道:“拖下去讓教堂的人想辦法吊着他的命,把他的同夥關進監獄,回頭我要審問。”
頓了頓,才道:“讓弗蘭德來見我。”
男仆還未來得及出聲,身後就傳來一道冷冰冰的聲音:“我在這。”
等人被拖出去,門也被關上後,弗蘭德才撿起摔在地上的卷軸,打開看了看,眉心一挑:“還真是永夜谷來的……是有這樣的陣法,惡魔的東西,可惜人類的靈魂太脆弱,進去就會被絞滅。”
克爾維斯冷淡道:“我沒天真到這地步。”
“總有人心懷僥幸。”
“我沒功夫聽你的批判。”
“批判你?我有閑到這個地步嗎?”弗蘭德似笑非笑道:“隻不過是出于對安全的考量,這卷軸上面有惡魔的魔力氣息,我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惡魔活着。”
“有最後一隻亡靈,為什麼不能有最後一隻惡魔?”
克爾維斯頓了一下,又意味不明道:“不過很快一隻也不會有了。”
這意思到底是要弄死惡魔,還是要連着亡靈一塊殺了?弗蘭德玩味的挑了下唇,不在乎克爾維斯這毫不遮掩的厭惡。
反正他也同樣的厭惡克爾維斯。
閑談到此為止了,随手把卷軸往桌面上一扔,他十分不客氣的說: “按照約定,我會帶回她的靈魂,不過到時候回來的還是不是你妹妹就不一定了。”
克爾維斯道:“什麼意思?”
“她可能不記得你,也可能根本不想重回到德瑟裡莊園……”弗蘭德抱起胸,凝視了一會坐在辦公桌内,面色未曾有過一絲波動的人,頓了一頓,才接着說:“你真想好了?我去帶回她的靈魂,你替我背負違背契約的代價,獸潮當前,你可能會死。”
克爾維斯冷靜的審視着亡靈,半響後,才道:“這不是你該關心的。”
亡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
但什麼也沒說,隻是退後,擺了擺手。
又是一聲“啪。”
門關上了。
克爾維斯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咽下喉間的血腥氣。
克制不住的躁意和怒火讓他現在就想掀了這張桌子,但必須忍耐,他也習慣了忍耐,忍耐處理并不喜歡的事物,忍耐在會議廳聽幾方勢力的博弈和争吵,忍耐妹妹的疏離,忍耐她總是露出的那種複雜的,好像他不再是她哥哥一樣的神情。
他強迫自己把情緒抽離,然後極力的冷靜下來去思考現狀,所有護衛都存活了下來,唯有妹妹死了,留下了殘缺的屍骨,回憶起這個場面時克爾維斯的眉眼情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方才咽下去的血腥氣此刻仿佛又盡數湧了上來,堵的喉腔出不了氣。
白石城城主死了,那隻血食鹭的屍骨被發現在莫格裡斯森林中,血肉攪碎隻剩下具零散的骨頭,在骨頭附近還發現了妹妹編織頭發的發帶,和一隻被小動物啃的亂七八糟的胳膊。
他頭痛欲裂,但不得不逼迫自己去想……這些所有被發現的東西都已經充分證明了死亡這一件事的真實性,隻是有一件東西還沒找到……
……镯子。
他送給妹妹的镯子。
臨行前的那一天,她手腕上分明戴着的。
手指不自覺的拽緊了系在腕間的發帶,克爾維斯急促的喘了口氣,瞳仁卻控制不住的濕潤起來,唇瓣極盡親昵的抵在那條被撿回來曾系在某人長發上的帶子,仿佛這樣就能離她更近點,被洗淨的緞帶上還殘餘着一點柑橘調的香氣,他不知道這是自己的幻覺還是說他已經徹底瘋了。
沒關系,瘋了也沒關系。
……他會找到那枚镯子。
也會找回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