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索斯笑盈盈的看着小殿下。
距離上次見到對方倒是變了點,更冷淡了,莊園裡見人時她總是帶着幾分貴族小姐特有的柔婉,此刻倒顯得尖銳起來,就像是原本沉在溪流底部的玻璃碎片,在浮上水面後就毫不遮掩自己的色彩來。
真不錯,更讨人喜歡了。
“伊索斯……”她奇怪的咕哝了一遍這個名字:“為什麼我感覺聽人提起過?”
他笑道:“很熟悉吧?滿世界都是伊索斯的通緝令,我進城都被盤查過好幾次了,就因為和百年前那個鼎鼎有名的占蔔師同名。”
這麼一說霧溪總算想起來了,那個晚上洛吉恩确實提過一次,說蘭德裡柯的領主正在找伊索斯。
百年前聞名大陸的占蔔師啊……現在真的還活着嗎?
哥哥找他幹什麼?
這個問題極快的從腦海裡一閃而過,還沒等她深想,那邊的伊索斯又說:“聽說那位領主大人還想要帶回妹妹的魂魄呢。”
“噗——”
霧溪吓的水都要噴出來了。
她把紙杯往桌上一放,轉頭驚恐道:“什麼?”
伊索斯饒有興趣的欣賞着小殿下的神情,嘴上說:“就是複活他的妹妹呀,蘭德裡柯到現在未舉行下葬儀式,之前還沸沸揚揚的說要尋找失落之城呢,可能實在接受不了妹妹的死吧。”
“複活?!”霧溪失聲道:“怎麼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人死不能複生嘛,但要是真願意付出代價,說不定也真可以做到……”
他盯着霧溪,忽的笑了:“小姐,你那是什麼神情?你也有要複活的人?”
這句話落下後,伊索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神情頓了幾秒,露出了一點微妙的複雜和遲疑,但很快又自顧自的搖了搖頭,像是警告一樣的提醒道:
“還是趁早放下這個念想吧,倘若把人的靈魂比做裝在瓶子的水,瓶子破了,水流進大海裡,你固然可以重新裝一瓶水,但還能保證水還是被打破之前的水嗎?”
“……”
霧溪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哥哥應該更知道啊?
……怎麼可能成功複活……
就算真的有這種辦法,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呢?
她心思重重,連典當東西也沒什麼興趣了,随便的在合同上簽了字,拿起卡就要走,那古怪的年輕人被這樣撂在身後也不惱,隻突兀的又忽然開口說:“但也可能隻是個幌子吧。”
霧溪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
青年面上仍戴着笑臉面具,在皮質沙發上吊兒郎當的坐着,綁靴覆着長腿,隻有嗓音含着微微的笑意:“可能就是……”
他尚且沒找到什麼合适的理由,隻是看到小殿下的眉眼低了下去,不自覺的就出口想抹黑一下那條龍。
頓了半天,才繼續道:“可能他就是做做樣子吧,大人物不都是這樣麼?興許是借着妹妹之死,想收拾一下神殿呢。”
神殿稱世間有神,萬物應當跪拜,又說人皆有靈,前生罪孽,今生苦難,唯有忍耐才能為來生積攢功德。
這意思就是前生今生來生都為一人,裝着水的瓶子即便破了,再複原時也是從前那個瓶子,既然如此,那死者為何不能複活?
倘若克爾維斯沒能複活妹妹,那神殿就是在欺騙信徒。
霧溪說:“你不是這附近的人吧。”
伊索恩一怔:“……什麼?”
“莫裡大陸隻有九個城邦設有神殿,無垢城是其中之一,這附近即使是最偏的鄉村也設立了教堂,宗教氛圍極其濃厚,在這地方長大的人說不出這種話來。”
或者即使想說,也不敢說。
哎呀……小殿下也真是的。
他在這安慰她呢,她倒好,一肚子的懷疑墨水倒是毫不遮掩的流出來了。
他失笑道:“即使是以宗教為主的城邦,也不見得人人都信仰神明吧?”
“比如這典當行……”伊索恩随手一指正在前台欣賞的商人:“我看他比起神就更信錢。”
“信錢才信神。什麼東西冠上了被神賜福過的名義,還怕賣不出去嗎?”
隻要冠上了被神賜福的名義,再平常的物件也能賣出高價來,就像教堂發的那些聖水,飲用的人視作信徒的榮耀,可要她來說,那不過是用龍心草熬出來的苦湯,雖然的确有強身健體的效果,但和神有什麼關系?
他們聲音不大,此刻一來一回,兩人都絲毫不讓,伊索斯說不過她,幹脆把話題扯到霧溪身上:
“那麼我看小姐你也不像這的人,你的話可比我大不敬多了。”
原本以為她還會再毫不客氣的回怼,但不成想小殿下隻是冷笑了幾聲,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轉過身毫不客氣的走了。
“……”
哎呀……這可真是……
不會把人惹生氣了吧。
少女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他想跟上去的想法被迫掐斷在腦海裡,伊索斯思考了一會,收回視線,捏着那張白金卡,在指尖轉了圈,又兀自發笑起來。
要是克爾維斯知道他用他的錢去哄他的妹妹玩,恐怕這會恨得想把他皮都剝下來吧。
不不不,現在應該已經想把他的皮扒下來了,畢竟被騙了那麼多錢後,妹妹還“死”了,忙碌了這麼久最後果子卻被别人摘走……啧啧啧,聽起來他可真是個大反派。
哈哈,但他就喜歡做些招人恨的事情。
典當商正精心欣賞着那枚收來的寶石,盤算着這筆生意能帶給他多少利益,忽然感覺頭頂上覆下一片陰影,他擡起頭來,才發現那個在店内做了一整天的古怪年輕人此刻已經站在前台了,還曲起指節敲了敲桌子,嗓音含着微微的笑意:
“那枚寶石,一萬金币,我買了。”
……………
神殿裡。
“塞謬彌亞,事情如何了?”
雪發的青年微微一颔首。
“如我先前所預測的那樣,莫格裡斯森林的地底下也出現了異動,但很輕微,似乎被什麼人護住了。”
大批的牧師兩兩一對擡着盛滿水的木桶往内殿走去,偶爾有水珠在晃蕩中濺出來,灑在地面上,蒸起一片白色霧氣。
穿着大紅袍的主教立在高高的神像下,路過的牧師紛紛低頭問好,他溫聲應下,直到人都進去了,才重新轉頭看向雪發的聖子大人。
那雙極淡的雪青色瞳仁正擡着白色的睫毛,含着幾分微微的凝重看他。
主教才道:“拉米娅還在教堂裡當職吧?”
教堂和神殿并不相同,神殿隻有教職人員能進去,而教堂是平民平時祈禱的地方,拉米娅作為牧師,祝頌日以外的時間都在教堂裡散發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