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下雪天。
足有石子那麼大的雪花自空中落下,慢悠悠地堆在屋頂。
“隊長,就走了嗎?财務大臣好像還沒露面。”秋霜拿着點心,嘴角還有沒吃幹淨的蛋糕屑,身體卻下意識跟着往門口挪。
這是幢立在白塔旁的建築,在寸土寸金的帝都圈了不小地方,專門用于高級官員宴請。建築門口挂着災變前的手工制品,風吹過,就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嗯,”那個坐着輪椅朝門口離開的男人看她一眼,語氣平靜,“我早就不是你隊長了,在帝都要注意些。”
他看上去比臉上還有嬰兒肥的秋霜年長不少,過肩黑發束成低馬尾,象牙白手套勾勒出分明的指節,禮服雖不是貴族制式,但也修身典雅。
在門口略暗的光影下,那雙冰藍色眼眸格外遼遠,似乎蘊含着神秘的能量。
如果沒有那件披在肩上的、毛茸茸的大衣,又或者如果他沒有坐在輪椅上,想必整個人會看着更精神、更鋒銳些。
顯而易見,這是一位上過戰場、經曆過傷病的高級向導。
秋霜反應半拍,偏過頭,快速眨着眼睛噢了一聲。她還想說些什麼,身後卻傳來哨兵們意味深長的哄笑。
“我說秋醫生,别耽誤徐向導時間了,他今天結婚呢。”
“是嘛,就算一切從簡不辦婚禮,晚上也總得回家嘛。”
“他結婚對象可是今年大會選出來的首席哨兵,首席啊!年輕帥氣前途無量。”
秋霜呆了呆。
“怎麼,連這都不知道?虧你以前還是徐向導隊裡的人。”
其中一個哨兵笑了她一句,複将話題拐回來:“估計他哨兵——就那個祝回,早就在家裡等他了。”說着,語氣表情已經帶上某種心照不宣。
哨兵是容易躁動的群體,軍隊裡又最是無聊,平常在軍營開慣玩笑的家夥,有時難免分不清場合。
秋霜瞬間漲紅了臉,也不知是羞愧還是羞恥:“我、我我不怎麼看那個闆塊的新聞,隊……對不起,之前隻想着好久沒見了……新婚快樂。”
“沒事,謝謝。”徐尋月神色依舊平靜。
他目光掃過面前這位年輕的向導姑娘、以及更後面的幾人,微笑:“秋霜還是繼續吃飯吧,平時工作可沒機會吃到這些。”
秋霜點點頭,哨兵卻打了個寒戰。
突然好冷。
不止是冷,還有一種發自内心的驚懼,就像遇上自己從未見過的、不可戰勝的災變生物。
它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好像靠近了,又好像沒有。自己前一秒還站在陸地上,後一秒卻被它拖入深海,即便是哨兵的身體素質,也無法抵抗那種程度水壓。
窒息感如潮水湧來,接着猛地褪去,一切快到像是哨兵的幻覺。他擡手護住自己口鼻,渙散的視線在空中亂晃,不小心對上徐尋月冰藍色的眼睛,竟在其中捕捉到一線金光。
像流星墜落的尾巴。
很危險。
徐尋月對上哨兵惶恐的視線,又瞥了眼旁邊面露茫然、什麼都不知道的秋霜。
“叮——叮——叮——”
風還在吹,門口的挂件還在搖晃。
挂件投下的影子很奇怪,有的向左律動,有的向右律動,還有的呆在原位不動。
【隊長……好可惜……好想再做他的隊員啊……】
【我要呼吸……那是什麼……我快死了嗎……】
那些來自他人的、無比濃烈的情緒四處飄蕩,徐尋月沒故意去聽,隻是精神力太強,精神體太散,有時難免碰到部分。
并不是每一個向導都有這種能力,恰恰相反,據徐尋月所知,隻有他能較為輕松地獲得這些信息。這或許和他是攻擊型向導有關。
如今人類可分為普通人、向導、哨兵三種,後兩者是近幾百年才出現的,擁有屬于自己的精神體。精神體是戰鬥中永不背叛的夥伴,在某種程度上能反映人們的潛意識。
哨兵身體素質超群,但精神脆弱,精神體大多性情暴躁;相對的,向導在精神方面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能安撫哨兵,身體素質卻不比普通人強多少,他們的精神體一般是性情溫順的生物。
而徐尋月的精神體……很難說是世界上已知的哪一種生物,它由無窮無盡的陰影組成,能彙聚成任何冷兵器的模樣,平常就遊蕩在主人身邊。
早年,有人認為它是災變時期的特殊産物,不過這種說法在徐尋月成名後就消失了。
而現在,在他“雙腿殘疾”、卸下首席向導的職位之後,同樣的一批人開始蠢蠢欲動。
被震懾的哨兵後退兩步,硬是在大雪天出了一身汗,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微弓着腰:
“徐向導,慢走慢走,新婚快樂。”
【吓死我了……以前的高級向導不是這樣啊……這種人進災變區深處也得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