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那縷情緒來去太快,幾乎讓徐尋月以為是自己聽錯。
他用更加長久的目光确認,得到一個理所應當的答案:他之前真的不認識祝回。
偶爾見過幾面不等于認識,到不了用這種稱呼的程度。
祝回也許在找人,而在剛才的某個瞬間裡,因為某些元素的相似,他把他認成了那個人。
雪原之上,灰白色煙塵混合雪沫快速升騰。
一片青翠到有些突兀的樹葉自祝回掌心飄出,同樣奇迹般朝上飛舞,一直飛到徐尋月眼睛的高度,擋住了那道暗含分辨意味的視線。
年輕哨兵沒覺察自己洩露了什麼秘密,也不知道徐尋月聽見了什麼聲音,或許,此時此刻他内心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冷靜鎮定,所以才無法周全所有細節。
他被捆着,卻維持着和面部表情如出一轍的平穩語氣,在戰鬥結束後的第一秒開口,說出了今晚存在于他們之間的第三句話:
“做個交易。”
徐尋月接住那片被精神力确認過無害的樹葉,瞥見葉面上快速變換的場景。
雪原,冰面,海底。
交談,烈酒,裝着向導素的注射器。
踴躍的面孔,謹慎的面孔,死去的面孔。
畫面視角固定,裡邊沒有祝回的臉,卻閃過另外四個同樣年輕的身影。
徐尋月不認識這四個人,但他查過祝回的資料,對在那場任務裡死亡人員的照片留有一定印象。
他認了出來,這是祝回的記憶。
祝回的記憶就儲存在這些綠色的樹葉中。遠處那座高山是大本營,而眼前這片樹葉,則承載着有關神秘任務的記憶,也是徐尋月最想看的東西。
在徐尋月原本的計劃裡,他會踏過雪原,自己登上那座山,在數以百萬千萬計的葉片中檢索,一一掠過、仔細挑選,最後找到答案。
這必然能成功,隻不過作為攻擊型向導,徐尋月更擅長摧毀,而不是這種以不傷害對方為前提的和風細雨,因而需要額外耗費一些精力。
但現實是祝回自投羅網,又或者說、祝回以某種委婉的姿态将他攔在了雪原。
知道一定要有個結果,所以主動交出徐尋月想要的東西,并且談起了所謂的“交易”。
這個舉動完全合理,畢竟沒誰希望陌生人随意翻閱自己的記憶宮殿。
祝回想用徐尋月手裡的記憶樹葉,換一個尚未言明的存在。
徐尋月沒有拒絕,他用上了和年輕哨兵相似的語氣,那種公事公辦、冷淡又克制的語氣。
“說說看。”
“八年前,你去過奉山A2區嗎?”
災變之後,帝國土地根據安全程度被劃分成四個區域,由内到外分别是:帝都、中城區、待規劃區、災變區。帝都是白塔所在地,中城區是這四個中範圍最大的,待規劃區是一條彎彎繞繞頗為狹窄的緩沖地帶,再往外,就是讓人聞之色變的災變區。
學者會根據災變區的特色給每個災變區命名,而災變區附近的待規劃區的名字,就是災變區加字母編号加數字編号。字母編号從前到後,第幾個字母就代表是第幾次勘定界線确認的待規劃區,數字編号則是待規劃區細分出來方便管轄的小區域。
奉山A2區,是屬于過去的地域名,如今奉山周圍的待規劃區都帶着字母C,說明八年間邊界有兩次變動。
空氣安靜片刻。
祝回的問題簡直是緊跟着徐尋月的話說出來的,就好像他早早準備好了,隻等着徐尋月肯定一樣。
但,它是一個問題,祝回居然問了一個簡單到發指的問題,當事人隻要回答是或否就能解決。
……八年前啊。
徐尋月回憶了一下,想起那是他二十八年歲月裡最為忙碌的一年,去過的地方很多很多。
待規劃區已有不少,細分的小區域更叫人眼花缭亂,對在混亂時期趕場似的到處救援的軍官而言,實在是一件難以記清的事。
最終他說,沒有。
年輕哨兵的眼睛好像黯淡了一點。
徐尋月其實有點喜歡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也許是因為雪狼,他覺得雪狼眼睛發亮把腦袋往自己掌心裡蹭的樣子特别可愛。
祝回眼睛的顔色比精神體要深些,這樣一黯,就更顯得可憐,好像自己讓他落空了什麼似的。
徐尋月順便用精神力感知了下,發現祝回的情緒波動已經不見了。
是又收回去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多想了一會,确定自己的記憶沒出錯,才說:“我隻去過奉山A1區。”
琥珀色眼睛又變亮了一點。
徐尋月确定自己沒看岔,高級向導這點觀察力還是有的,他甚至因此聯想到了一個可能不太禮貌的比喻,那雙眼睛——
像聲控燈一樣,還是暖色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