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做什麼?”祝回問。
“需要你對我不設防。”徐尋月看看不遠處雪地上的鴻溝,還有廢墟邊礙眼的黑色沙礫,在心底呼喚自己的精神體出來幹活。
“噢,”祝回點頭,“我會很配合的。”
徐尋月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
這段對話要是傳出去,恐怕誰都要驚掉下巴,被預言百分百不合的兩個人,居然能有這樣和平、默契,甚至聽上去有一點暧昧的對話。
徐尋月更關注的,卻是祝回的那一點情緒觸角。
對方顯然對精神疏導并不了解,回複他的字句語氣還有點别扭,那種别扭就像是……就像是在迫使自己接受一項未知活動、強行壓住飄忽不定的心緒做好準備一樣。
徐尋月确實沒感受到祝回對他的排斥,也沒感受到這片精神圖景對他的排斥。
換言之,祝回不是排斥他,而是下意識抗拒“精神疏導”這個詞所代表的精神活動本身。
不過徐尋月沒在這個時候多問。将得到的訊息記在心底,他把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雪原上。
被污染過的雪又黑又硬,埋在其中的木屋殘骸更是腐朽結冰,邊上還有一個長近十米的裂縫,縫裡黑黢黢的,也不知人掉進去會怎麼樣。
這裡的地面并不平整,左邊凹一塊,右邊凸一塊,有的地方雪少,有的地方雪多,是很難清理的樣子。
就算帝都最知名的精神疏導醫師,也要對着雪原苦苦思考,覺得這片精神圖景的面積太大,環境也過于酷烈,實在難以找到切入點。
可是,受了這麼嚴重的傷,精神圖景的主人卻沒有表露過脆弱,更不曾向誰求助。
直到一個攻擊型向導入侵了這裡。
一切開始變好。
陰影從徐尋月腳下蔓延出去,散落開來。
它們的顔色比污染雪地的災變因子更深,是一種純粹的黑色:它們所占的範圍也足夠寬闊,能将地上的廢墟覆蓋;它們還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動,形成工具或包圍圈。
它們侵蝕冰雪,進入土地,一個個态度積極得不得了,比死亡冰柱的速度還快,很有鸠占鵲巢成為雪原新主人的派頭。
和它們比起來,那些嵌在雪原上動彈不得的災變因子簡直小巫見大巫,二者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陰影們浩浩蕩蕩勢不可擋,看上去,它們才該是最讓人心生畏懼的東西。
徐尋月心情不錯。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緒要比平常高一些。這是他第一次做精神疏導,而效果似乎比想象中還要好。
被白塔教科書寫進向導必修課本1的精神疏導,原來就是這樣。
它有一種宏大的、難以準确形容的微妙感覺。
無需用雕刻般的心态研究打磨,隻要遵從本能地觸摸,就能自然而然做到這件事。
這也是他少年時期一直渴望做到的。
人在經曆失去之後,總會想握緊另外一些東西。當徐尋月在災變第一年僥幸存活、并進入白塔學習之後,他一直很要強,什麼都想做到最好,能嘗試的都會嘗試。
理論課、實戰課、槍/械課、野外生存課……以及幾年後的參軍生活,所有他想做的,就一定會盡力去做,直到自己滿意,或者确定無法達成。
當年在向導學院,徐尋月就是好幾年裡廣為流傳的風雲人物,保持着學院許多課程的最高分記錄。
但有些東西不是他能決定的,比如精神疏導實踐課。
0分。
0分!
在他之前,帝國好幾百年都沒出現過攻擊型向導了,這個名詞和黑暗哨兵一樣,成了傳說中帶有英雄色彩的神秘意象。
而攻擊型向導這種細分屬性在覺醒初期是測不出來的,得随着時間一年年過去,從一個人的作戰方式、攻擊手段、和哨兵的契合度等方面鑒别判定。
所以,雖然徐尋月當年很快就确定了“無法達成”的事實,卻不能說,那個十四歲的他一點不開心都沒有過。
單兵作戰能力固然重要,卻不能無視團隊的作用。進入軍隊,大家都是要有夥伴的。
匹配列表空白,難以和哨兵建立精神鍊接,會不會導緻和哨兵共同作戰時有困難?達到同樣配合度的訓練時間是不是要更長?
當然,再後來,徐尋月用事實證明,他的團隊作戰能力和他的單兵作戰能力一樣優秀。
但他絕對沒想到,十多年過去,原本空白的匹配列表上居然會多出一個人。
徐尋月看看精神體積極轉悠的樣子,自己也邁開腳步。
這裡說是雪原,實際上不止有雪,在不那麼中心的區域,還有被雪覆蓋的白色杉樹和裸露出原色的岩石。
徐尋月朝遠離那座綠色高山的方向走了一會,停住腳步慢悠悠蹲下。
他把一棵長在石頭和白雪之間、卻可憐兮兮倒伏下去的植物扶了起來。
與此同時,陰影們也快速移動着。
它們趁徐尋月不注意,居然分出一小部分,明目張膽地朝祝回的軍靴靠近。
年輕哨兵下意識退了一步。
陰影又近一步。
祝回本來還想再退,可鬼使神差地,他望了眼徐尋月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