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兒的照片有沒有?”
也許是感受到電話這一邊宋柏語氣裡的凝重,戴奇認真起來:“有。我這就發給你。”
他動作很快,片刻之後,宋柏手機響起微信新消息提示音。
不遠處,江桢終于結束了一場艱難的走訪問詢,正撥開還在向他兜售宗教類小商品的店主攤販向這邊走來。宋柏按斷電話,打開微信。這裡信号不太好,戴奇發來的圖片一直在轉圈。他緊盯着那轉動的小圈,心跳也似被牽動般越來越快。
江桢一步步走近。
他罕見地耐不住性子點開那張圖片,圖片如被打印機一點點吐/出般加載出來。
是一張老照片,因為年代久遠,顔色都有些模糊了。照片上的小男孩拿着一塊面包,看起來隻有三四歲,他懵懂地看着鏡頭,烏黑的眼睛中含/着一絲茫然,帶着嬰兒肥的圓臉和尖下巴颏讓他看起來像隻誤被鏡頭捕獲的小貓。
宋柏放大照片,劃到小男孩左眼下面一點的位置。
“宋隊,我找到一個人說見過洪二發那顆木珠子。”江桢投來探尋的目光,太陽很曬,他微微眯起眼睛,左眼下那顆淚痣因此格外明顯。
宋柏忙鎖上手機屏幕,機械地擡起頭準備回應江桢,可心裡想的卻是,原來他再小一點的時候是這個樣子。
二十年的光陰悄然而逝,幼失怙恃的孩子改名換姓,踏着一地血腥,跌跌撞撞地走過那些颠沛流離的歲月,走到他面前。
市場内的鼎沸人聲悠然褪/去,一片奇異的靜寂中,宋柏望着江桢年輕俊秀的臉,望進那雙黑白分明形狀優美的眼睛,與那小男孩尚且年幼的眼睛嚴絲合縫地重疊。他提至喉嚨的心怦然回落,胸膛内蕩起陣陣又酸又澀的痛意,漣漪般擴散開來,漫入四肢百骸。
“嘿!瞧您這樣兒,見鬼啦?”一隻皺巴巴又有點粗糙的手蓦地搭上他的手腕,江桢帶過來的那個人湊上來對他擠眉弄眼,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堵着他們的警車招搖撞騙的胡三算。
這厮今天換了身暗花黑緞對襟褂子,頭戴小瓜皮帽,可能今天要扮演的角色是瞎子神算,鼻梁上架的那副小圓眼鏡換成了墨鏡,要是出市場右拐,坐在街頭拉上一曲二胡,活脫脫就是章甯阿炳。
宋柏看見這騙子就氣不打一出來,伸手撣灰似的把胡三算搭過來套近乎的手拍下去,皺着眉問江桢:“你怎麼把他給帶過來了?”
又往後退一步拉開距離,揚聲道:“胡半仙還沒被城管降服?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被判為魔的胡三算也不生氣,小圓墨鏡從鼻梁上往下滑,精明的鼠眼越過鏡片,眼珠子往上翻着看人:“警官,找不着認識自在神的人了吧?”
話音未落,冷面殺神般的警官猛地湊近,銳利的目光仿佛一柄小刀子,要插/進他的腦袋裡一探究竟。饒是胡三算這個老/江湖也被宋柏吓得後退幾步,躲到江桢身後:“哎,小哥,你看他,你看看他!”
宋柏面色不善,轉頭對江桢:“你告訴他了?”
胡三算手勁挺大,江桢被他扒拉得直晃:“沒有,這是老人家自己認出來的。”
老人家——打一個電話的功夫,一個騙子就成老人家了?!
宋柏翻出手機裡木珠和神像的照片,怼到胡三算面前:“你剛是怎麼和江警官說的,再說一遍。”
胡三算眼睛滴溜溜一轉,對着江桢說:“姓江,原來你姓江,是個好姓,江字屬水……”
“再廢話就給城管大隊打電話了。”宋柏切換界面,手機屏幕上赫然寫着“12319”。
“别别别,别别别——好說、好說。”胡三算一把捂住宋柏手機,自覺主動地滑回神像照片,拉着兩人找了個陰涼人少的地方,小聲而神秘地說:“你這尊銅像被抹了臉,看着如此邪門,就算眼熟人家也不敢認。你看,這神像有八條胳膊,其中有又兩隻手在身前,一手搭在右膝上,手指觸地,這是伏魔印,再看其他六臂,手裡拿的是缽、水壺、蓮花杵、手鼓,看起來像佛像,卻又不合任何一尊佛像制式,元素混亂,看起來像是民間私人所造。抹了臉,說明本來有原型,怕被學佛者認出來,故弄玄虛。據我所知,這麼缺德毀了本神另立新神而拜的隻有南方的一個小教派,叫做自在門。我說得對不對?”
和他們查到的資料竟然一字不差!
“看這銅像,能看出是哪裡造的東西嗎?”宋柏臉色稍緩,為胡三算舉着手機,方便他查看。
“嗐,要我說啊,你們别查銅像了。剛我都說了,這銅像有原型,就是大自在天抹了臉,又放了點神神鬼鬼的物件在佛像手裡,你們回去拆,指定能拆下來。把這銅像臉洗幹淨,一定有三隻眼睛,這根本就是随便買的大自在天銅像,又自己改造了一下。”胡三算反手指指身後熱鬧的古玩市場,“你們去問問,每個攤基本都能買到大自在天銅像。”
見宋柏神情凝重,胡三算蹭蹭鼻子,很得意地說:“你如果不信我胡半仙,盡管去問,看看别人還能說出什麼來。”
他總算是在這個讨厭的死人臉警察面前揚眉吐氣了一把,殊不知這銅像是警方連日追查下來獲得的一條重要線索,如果能找到源頭,知道是誰制作了它,日後案件移訴,也能當作證據。可這線索還沒來得及細查,就這麼輕易地斷了。
“警官,棘手吧?”胡三算真是懂得察言觀色,見他們兩個都不說話,嘿嘿陪笑,從宋柏的左邊轉到右邊,“銅像查不着什麼,你們不是還有顆新刻的珠子嗎?”
“你怎麼知道這顆珠子是新刻的?”
宋柏以為這胡半仙又要誇耀自己的眼力一番,沒想到胡三算笑容一收,正色道:“因為這顆珠子,是我親眼看着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