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起了一層霧,走在街道上,看不清身影,遠遠望去,人們都好像在孤獨的前行,宋玳一早就睜了眼,将腦後的頭發梳順後,挑了一件藍衣,上面繡着幾隻要飛出去的雀兒。
她眼裡含着一抹笑意。
明顯的、期待的,熾熱的,從未有過的。
小路租了一隻船,将酸杏擦幹淨放在床邊,綠油油個大飽滿的果子給人一場視覺沖擊,誘人的酸杏遠遠望去,引人垂憐。
來趕集的人見了,紛紛上前挑選。
宋玳去時,一抹碎金的陽光灑在湖面上,像螢蟲上下跳動,那人一身藏青色粗布衣裳,袖子為了方便幹活,束在手腕上,恰好擋住了一半的疤痕,而那塊由匕首刺下的皮肉,會帶有匕首上特有的花紋。
他頭發梳得利落,嘴裡介紹着酸杏,一雙月牙的眼睛彎了彎。
等買杏的客人選好了,捧着酸杏滿意的離開,宋玳才上前,她一直望着小路,就好像十年前她在寂寥時望着他一般。
小路見她站在面前,不好意思道:“姑娘要買酸杏?”宋玳本想問他,卻不知從何問起,問他是否記得自己,可記得她也不是一件好事,割肉喂血,最後險些喪命。
她以前一直在想,自己要确認一下他是否還活着。
可等她突然見到了他,才感受到語言的淺薄。
小路有些詫異,見宋玳望了半天,“姑娘,要買杏子嗎?”
宋玳幾度欲張嘴,話到嘴邊又無言,謝尋歡上前一步,“昨天買過啦,隻是你家的酸杏讓我這位小友想起了故人,觸景生情,近情怯情。”
小路顯然還認得謝尋歡,不由得一笑,“原來如此,姑娘也是荊州人?”
宋玳搖了搖頭,“我不是荊州人,在那呆過一段時間。”
小路道:“荊州是魚米之鄉,鮮魚果子都是頂好的,姑娘在那住過一段時間,吃别的地方的魚和果子,肯定沒有荊州的有滋味。”
他提及荊州,有一種由内而生的自豪感。
他自信,沒有哪裡的鮮魚與果子比得上被梅雨灌溉的自然恩賜。
小路的酸杏一早來就被賣光了,謝尋歡見二人站着也不是個辦法,便拉着倆個人去了滿天樓,定了一間客房。
桌子上擺了一盤各式幹花,用小格子一個個分裝好,《茶譜》曰:木棒,魔力,玫瑰,薔薇,蘭煎,橘花,栀子,木香梅花皆可作為茶。
宋玳見火上煎着的茶壺裡隻有一壺白水,便用木勺放了幾朵花草進去,茶水的顔色漸漸變成了棕色。
謝尋歡将倆人都安頓一番,便嫌屋子裡面有些悶,想出去透透氣,滿天樓共修了二十層,謝尋歡定在了第七層,樓台起,偶有來風,吹散愁緒。
他靠在牆上,眺望遠方。
赤色的發帶随着風輕輕擺動,宋玳的衣裙微微擺動,小路見她輕咳了幾聲,起身将窗戶關上,“汀州的風大,瞧姑娘臉色疲倦,出門時要多穿一件衣裳,以免春風擾人。”
“不要緊。”宋玳心中躊躇片刻,為小路倒了一杯茶,“你還好嗎,荊州安定後,我在那裡找過你一段時間,我以為你已經死那天晚上了。”
一提及荊州,她的心就安靜得出奇,就像已經葬在汀州的泥土中。
小路起先一臉懵,随即腦海中蹦出了一段舊事。
“扈三娘和文芳有一處衣冠冢,我修在了她們以前生活的崖頭,我一直在想要不要也給你修一個,或許是因為我的私心,我不想承認你死了,承認你的死亡對我來說很難接受,所以我一直拖到了秋天,我想你或許被人救了,在我不知道的角落,你活的好好的。”
對宋玳來說,小路不單單是一個人,而是萬千個像他一樣的人,純真善良,赤子之心,當時被困在荊州,每天看着秃鹫盤旋,劉氏使用障眼法,故意殺人放火,食||同類,啃其骨,一具又一具屍體扔在了路邊,就像一個散架的櫃子。
空空如也。
回憶是世界上最好的麻藥,身處其中,泣血椎心,皮肉之苦,身形俱損下,十年模糊了記憶。
當年扈三娘克扣糧食,奴役别人,劉氏反賊搜屋搶人的哀嚎、山匪的饑餓之态,逃亡時的窘迫,可能她也吃過草根泥土,喝過雨水。
活活将人煮|了,聽見他們痛苦地哀嚎讓她心中出現了極其強烈的情緒。
如果沒有能力,她又為何要出現在此經曆一番非人的折磨,記憶會抹殺痛苦,留在腦海中的是無限回憶。
幾乎隔一段時間,她都重新回想起在荊州的每一晚。
屍山血海,死在角落的孩子,被人□□的女人,成為奴隸的男人……
小路,扈三娘,文芳。
耳朵會自己産生一種詭異的聲音,像她哀求,為什麼不能活下去。
扈三娘說,她隻想吃一頓飽飯。
文芳留下痛苦的淚水,希望她可以救救她,宋玳當時自保都難,她拉住她的手,用虛弱的聲音輕輕道,可是我不想死,她心中劃過驚濤大浪,不知道為何,宋玳覺得一股麻意上頭,她留下一句,扈三娘叫我來給你送水,逃離了。
熟悉的名字劃過腦海,小路驚了,“是你,你是當年在荊州和我一起的那個小孩,小……玳?”
宋玳眼裡出現了一抹痛楚,他必須要活下來。
他必須要活下去,隻有他活下去,宋玳才能抛棄那段回憶,抛棄那段渾身無力,心髒麻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