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正午的天空布滿了陰霾,甯遠擡起頭,堰江已經沒有了南飛的大雁,層層疊疊的雲翳如傷痕一樣可怖。
停車場裡,一輛紮眼的漸變色跑車閃着車燈。回過頭甯遠看到葉展正按着車鑰匙,語氣訝異:“你換車了?”
葉展輕輕一搖頭,眼神複雜地示意甯遠。
觸摸到跑車那質地高級的磨砂車門把手時,許凱神态略微變了。他坐進跑車後座,仰頭看着跑車宛如閃爍着星光的車頂發呆。
葉展開車,瞥到後視鏡裡不住搓着手的許凱,他好像冷得發抖一般,于是葉展把暖風機打開了。
“哎,你在支隊當顧問,局裡給你開多少工資啊?”甯遠忍不住問,摸着跑車的皮座椅,“跟你之前在省醫科大當咨詢師那時候比呢?”
葉展仿佛沒聽見一樣不理他,專心開車。甯遠回頭看了一眼許凱,還是閉上了嘴。
但這人也太神秘了——甯遠心想,認識葉展的這幾個月,甯遠連他家住哪都不知道。葉展一般也不住宿舍公寓,從不遲到還愛加班。
不過,治得起那病,家裡條件肯定差不到哪去。甯遠覺得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不由自主地狠狠點頭。
“三千。”
一旁的葉展突然飄來一句。
剛從儲物櫃裡拿了瓶看着就高端的玻璃瓶礦泉水、正喝着的甯遠猛地嗆了口水,連連咳嗽:“你說啥?!三千?”
車子開過江底隧道,在一個莊園模樣的大門前停了下來,駛入後門停車場。
“這啥地方?”下了車,甯遠好奇地四下打量着。被修剪得十分精緻的灌木包圍,幾幢兩層樓的别墅燈火通明,星星點點的燭光隐約從樹影間透出來。
直到走進正門,甯遠才發現這好像是家西餐廳。還自帶停車場,真高級。甯遠想着,再度驚異地瞥了一眼葉展。
“你喜歡吃西餐啊?”甯遠問。葉展淡淡微笑着搖搖頭,沒回答。
鬼才信你月薪三千。跟着葉展在包廂裡落座,甯遠暗暗白了葉展一眼。
餐廳裡流淌着舒緩的純音樂。暖黃色的燈光照在鋪了雪白桌布的餐桌上,反射在許凱的臉上,沉默又凝重。葉展看着垂着頭的許凱,西餐廳裡跳躍的黃色的燭光照進他眼裡。
良久,許凱緩緩開口:“這家店,是我跟她求婚時訂的。”
甯遠這才恍然大悟,看來葉展這是早有準備,竟然把許凱查的這麼清楚。
葉展仿佛意料之中一樣點頭,微微笑了笑,将菜單遞過去:“點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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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追随海,到今天才發現——我追随的那片汪洋,竟一直在我身邊。”
“海不來見我,我就去見海。所以你不來見我,我自然會去見你……”
“……不必為我感到悲哀。你要知道,我并非随你而去。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時間。”
電影尾聲,海浪上的美麗女子身影漸行漸遠,舞跳着跳着她化成一陣風,刹那間破碎,随後電影驟然落幕。
這竟然是個悲劇。葉展心中略微驚訝,側頭看許凱,卻發現他異常平靜。
“為什麼是這樣的結局?”葉展輕聲問。
“因為她喜歡悲劇。她說人要麼風風光光地活,要麼漂漂亮亮地死。人不能半死不活,更不能破碎地活。女主人公在失去了戀人之後,她感到自己已經破碎了。”
葉展略微側頭,“所以,她作出這樣的選擇并非殉情,而是此時死亡已經成了她的一種渴望?”
許凱眼睛一亮,重重點頭:“葉老師,您看懂了。”
和謝蕾一模一樣。出身象牙塔、還誓死捍衛它。但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固步自封,但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自己的人生不論自己做什麼決定,都不該受他人诟病。
葉展想着,嘴角一平,露出一絲苦澀的笑來。
“但是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啊。”甯遠猝然道。他盡管也看明白了女主自盡的結局,卻聽不明白他們這番對死亡的見解,在惜命這塊他毋庸置疑——不止自己的命。
尤其是甯靜自殺之後。
甯遠的眼神黯淡下來,不自覺落到葉展單薄的肩膀上。目光上移,透過他臉頰上紙一樣薄的蒼白皮膚,甯遠仿佛能看到血管組織,某種程度上說,那裡流着的也是他弟弟的血。
“你說的也沒錯。”葉展轉過頭,嘴角苦澀的笑容還未散去,見甯遠正盯着自己,葉展擡眼和他對視:“生命的意義是個人自己創造的。而隻有活着,才有機會創造。”
天黑了,葉展的話音被秋風吹散在空曠的街道上,溫潤而細弱,有如鮮血鑽石般落地,卻發出重重回響。
一旁的許凱長歎一口氣,良久他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