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妖怪眨着眼睛不停來回掃視着他,少頃開口疑道:“你不是早做過手術麼?你為什麼……”
葉展輕聲問:“現在幾點了?”
“三點二十。”沈林老實答道。
“想不想聽個笑話?”葉展沉吟片刻,繼續波瀾不驚地笑着。下一秒突然他又垂下頭去,按着胸口咳出一口鮮血來。
暗色的血濺在草地上。沈林一動不動看着他。
“你查過我。”葉展微弱的聲音依舊是鎮定的,“所以你是不是好奇,為什麼我手術這麼久了,還這樣兒麼。”
葉展随意用雪白袖口抹着嘴角,轉頭凝望着江水。語氣輕松地說接下來的話:“既然你查過我,你應該知道,我曾經是個心理咨詢師。”
沈林一言不發地聽着,槍口不經意間放低了些。
“要不聽個秘密?我的,好玩兒的故事。”葉展忽然哈哈笑起來。他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而又奇異的神态,笑吟吟地看着沈林,目光卻是陰沉的。
見他無序地點了點頭,葉展講:
“在做手術之前,我一直是個心理咨詢師。我有一個印象深刻的、很年輕的病人。我挺喜歡那個病人的性格——咨詢過程中一切也都很順利。一來二去,我甚至和他成了朋友。”
“在那之後不久,我得到了骨髓配型成功的通知。一開始我沒放在心上——畢竟被毀約的次數多了,這種消息對我來講早算不上驚喜了。”這話他說的平靜。
沈林聲音低沉,眼神陰郁:“但是,成功了不是麼?”
“那段時間我狀況很差,記憶是混亂的。住院期間,那個年輕人來看過我。”葉展點點頭。忽而話鋒一轉:
“手術日期逐漸接近,突然有一天他就再也沒來了。但他會給我寫信——信中提到他期末繁忙不能再來看我。其餘多是一些細碎日常,以及對我的問候之類。字裡行間,怎麼看都是對生活的希望。稀裡糊塗地,我甚至一度以為他好轉了……”
話到這裡,葉展擡頭看向美麗妖怪,他正眼神奇異地盯着自己。他似乎饒有興趣,仿佛在安靜地等待下文。
“直到我手術完出院,但那已經是幾個月後的事了。第一時刻我就試圖聯系他,當然,沒有下文。
我再次試圖聯系他的緊急聯絡人。卻隻得到他自殺的消息。”
葉展那同樣慘白的臉上血迹已然風幹,他盡管笑着卻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沉默兩秒,葉展垂眼看着地上漆黑的血迹。半晌他啞聲道:“他們都說,是我說錯話了。”
“手術很成功,我恢複的相當不錯。”
漸漸地沈林面露疑色:“那你現在怎麼會……”
估算着時間,葉展突然不再細講。直截了當地切了話題:“有一天我吞了緻死量的各種精神藥物。還喝了酒。好像就坐在馬路邊,我忘記自己是怎麼到醫院去的。”
講到自己的故事他反倒三言兩語,方才的痛苦之色頓然從他臉上消失。葉展面無表情地輕描淡寫道。好像在說類似吃飯喝水似的事兒。
美麗妖怪的瞳色更深了幾分。
但葉展竟然又笑起來,煽動他的情緒:“醫生說我是自己走來急診的。他說我像完全看不出來發生了什麼,極其正常地告訴醫生,我吞了多少藥,精确到每種藥物每一毫克。”
這也許出于職業病,或者什麼别的。葉展自己也搞不明白。
“随後那段記憶基本完全丢失。後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何時層層疊合的陰雲遍布了天空,覆蓋了朗朗銀河,籠罩着他們的明媚月光消散了,河壩上狂風驟起。
看到他笑,美麗妖怪終于忍不住開口失聲道:“所以你不是想自殺,你為什麼?”
葉展輕輕搖頭,開始言不由衷:“或許是想切身體會,那個年輕人自殺時的感受吧。”
“那你……”
像是知道沈林想問什麼,葉展挫敗地搖着頭。
“沒有。幾乎完全想不起來了——所以這是一次失敗的嘗試。并且我付出了慘重代價,原本手術後恢複的還算不錯的身體,從此徹底就,成了這副模樣。”
葉展雲淡風輕道。他随意一攤雙手,似乎毫不在意。
“而且甚至,”葉展歪頭,食指輕敲自己的太陽穴,“這兒也出了些問題。記憶、思維能力都大不如前了。”
聞言沈林那泛白的嘴唇緊繃成一條線——這個天才,哪怕思維能力大不如前,如今也還是恐怖如斯。
葉展長歎一口氣。雙手撐着地面,身子朝後靠去,蒙着一層淚膜的眼裡倒影了夜空中已不再晴朗的銀河,卻撲哧笑了:“如果可能,我當真甯願沒有那場成功的手術,就這樣讓我死了,更好。”
美麗妖怪的呼吸突然加重。他将另一隻手搭在了葉展肩上,不知在想什麼。
盯了葉展半晌,突然他說:“你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