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來世,她惟願不再為人。
胤禛慌亂又難過,情不自禁抓住了她放在身側的手,她的手掌粗糙,高熱退了,手心卻冰涼。
“谷雨,谷雨!”胤禛連着喚道。
谷雨也不掙紮,任由胤禛抓着,睜眼看過來,雙眸依然暮氣沉沉。
“我不會逼迫你,從未想過要逼迫你。”胤禛飛快,急迫地說着,說得太快,聲音都發顫。
“自從得知你知曉那句滿語的意思,我就做好了打算,絕不會勉強你。禾穗來你院子的那天夜裡,我在院門外見到了她,得知你已經知曉,我怕你為難,沒有進來看你。今早也來過,在門外問了幾句你的身子,沒有進屋。讓黃成來給你診治,你應當知曉是我将他叫了來,傍晚回府之後,我依舊忍着沒來。”
胤禛無聲慘笑,頓了下,道:“聽到你肝氣郁結,我更清楚你的心思了。你的身子經不起折騰,怕你見到我擔驚受怕,最終.....”
說到這裡,胤禛再也說不下去,止不住地顫栗。
他怕提到死字,怕她真永遠離他而去。
胤禛也從不知何時起,就将她放在了心上。
佛說“從癡有愛,則我病生;以一切衆生病,是故我病。”
興許是在暢春園外,看到她對着沈竹展開的笑顔時,他心生嫉妒,由愚癡而生愛欲。
在相處不多的時日裡,眼前不時會浮起她安靜的身影。點滴如涓涓細流,紮在了他心裡。
“我本想着,等你病好了,我們還是如以前那樣,我教你讀書。等你願意的那一日,我再與你提這些。誰曾想到......”
胤禛不多解釋,都怪他的疏忽,沒能護好她。
“谷雨,你聰慧,堅韌,做事心無旁骛,做奴婢着實埋沒了你。以後你隻管好生讀書,你喜歡學什麼功課,就學什麼功課。西洋的拉丁語,算學,天文,你都可以學。”
谷雨的眼珠,終于動了動,擡眼怔怔望着他,眼眸終于有了些生機,神情茫然困惑。
胤禛見她終于有反應,不自覺雙手捧住了她的手,趕忙解釋道:“你别多想,府中有筆試貼,也有請客門生。你好比與他們一樣,隻讀書是你的差使。”
他今年十五,她十三。
餘生歲月漫長,隻要她在,何必急于眼前。
谷雨嘴張了張,剛發出聲音,喉嚨好像被粗砂礫滑過,她痛楚地皺起眉。
“你别出聲。”胤禛心疼不已,正準備叫陳婆子,她提着食盒熱水進了屋。
陳婆子屈膝見禮,道:“爺,廚房隻有奶饽饽,紅棗湯是現成的,熱一熱就好。其他都要現做,奴婢怕姑娘餓着,姑娘又喜歡吃奶饽饽,就先拿了些來,讓姑娘先墊墊肚子。”
胤禛唔了聲,本想讓陳婆子去前院的廚房取,轉念一想,外面天氣冷,提回來早就涼了,一來一回也耽誤功夫。
不如明朝讓常明安排,從他前院走賬,在她這裡設個小廚房,以後就無需跑那麼遠去拿吃食。
胤禛道:“你出去吧。”
陳婆子低垂着頭,忙放下食盒熱水,目不斜視退了出去。
胤禛上前倒了盞清水,試了試溫熱,遞到谷雨的面前。
谷雨撐着坐起身,伸手去接茶碗,胤禛本來想喂她,恐又會吓到她,便松了手。
吃了半碗水,谷雨的嗓子好了些許,迫不及待問道:“為何,為何會是奴婢?”
胤禛含笑反問道:“為何不能是你?”
谷雨一時語塞,她腦子太混亂,既然理不清,就暫時抛在了腦後,問道:“奴婢可會被殉葬?”
“殉葬?”胤禛聽得一愣,不由得輕笑出聲,“大清尚在關外時,留有殉葬的習俗。進關後,八旗也有讓妾室奴仆侍從殉葬之風。汗阿瑪對此深惡痛絕,早在康熙十二年,就頒布了聖旨,明令禁止殉葬的陋習。”
他身子前傾,低低道:“民間地方還是有殉節之事發生,汗阿瑪還下令表彰其為烈婦。其實我很不贊成。人哪能輕易尋死呢?”
壓在心頭的巨石終于被搬開,谷雨長長舒了口氣,人雖虛弱,卻感到精氣神在四肢百骸舒展。
她壓根沒聽到胤禛意有所指的話,對他的喜歡依然稀裡糊塗。
此刻,她腦中隻回蕩着一個聲音。
她不用殉葬,她能好好活着,她會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