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拉皮卡已經眀白了,小傑為他訂購了這張展票一定是因為聽說了這場展覽裡有窟盧塔族的相關。
對此,酷拉皮卡真的十分感激,他的朋友永遠是這樣的貼心,他很清楚對方的意思,自從将族人的眼球埋葬,他的人生似乎失去了目标,精神變得很差。實際上酷拉皮卡完全理解朋友們的擔心,但是他自己也毫無辦法,畢竟,酷拉皮卡自己也是沒法子的,他清楚自己已經厭倦了現在的生活,或者說,他厭倦了生活本身。
而他的朋友在陪伴他好幾個星期後,發現不但不會讓他快活起來,反而讓他疲憊之餘還要強打精神陪伴朋友,隻得狠下心來告辭,然後用網絡交流還有其他方式來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提升一點點對生活的的熱情。
這些法子還是有一定作用的,比如像今天這樣,酷拉皮卡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自己是在閑逛的時候看到本民族相關的東西,會是多麼的驚喜。而現在,這種驚喜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倍。
他快樂地與這位美麗的小姐說着窟盧塔族的語言,他好久好久沒有說回自己的母語了,而顯然,那位小姐也十分快樂,兩個人快樂到說了足足有十分鐘的話,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啊,這位小姐,我們似乎還沒有相互介紹?”
然後那位小姐也笑了起來:“是啊,我跟您一見如故,就像見到了老朋友一樣,以至于都沒有意識到,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呢!”她的眼睛是非常近似于純黑的黑色,此刻那雙明亮的眼睛閃爍着讓人目眩神迷的光彩:“我姓林,我的全名是林黛玉。”她把自己的名字念的很慢,态度十分認真,就好像是第一次向别人介紹自己的名字一樣。
“林黛玉?這聽起來,很有漢文化的特色……怪不得林小姐您對漢文化這麼了解,想來你的家人原本就對漢文化有相當的研究吧!”
這位林小姐快活地笑了起來:“是啊,他們确實很懂這些的!”她沖着展場中央的那一大堆紙折成的元寶和兩隻紙人:“我父親看到這東西是要發脾氣的,這是冥器,葬禮用的……誰看了都要罵一句晦氣的,被他們放在大門口,還還這麼一大堆。”
“噗!”雖然對漢文化有些了解,但确實不知道這種風俗的酷拉皮卡一下子笑出聲:“葬禮??這個我是真的沒聽說過,看起來,您的父親一定是這方面的專家了。”
“這本就是我們的日常,倒也不是專門研究這個。嗯,紙人的話,一般隻有送葬的時候才用……”林小姐的表情忽然又有些飄,她輕聲說:“人們會用紙做成形形色色的紙人,大家相信這些紙人被燒掉之後,會以原本的形态來到靈魂存身的地方,陪在他的身邊。至于元寶,是一種貨币。實際上,真正的元寶是金子或者銀子打造的,而葬禮或者祭奠的時候,人們同樣用紙張疊成這種形狀,是相信燒掉的紙張會以燒掉前疊成的實物的形态變成真實的金銀元寶讓死後的人來花……”
“漢文化似乎很相信死後的世界……似乎這個文化裡有許多彼此矛盾的說法。最常見的說法似乎是死後是另一個世界,人們可以在那個世界像活人一樣繼續生活。”酷拉皮卡輕聲說:“林小姐相信麼?”
林小姐沿着玻璃展櫃朝下一樣展品走去:“也信,也不信。人活在世上,當然會希望死去的親人靈魂尚在,成為自己當做思念寄存的彼岸。可若想想我死了,居然還要停留在一個地方沒完沒了地待着,頓時又覺得,可算啦吧!讓我成灰,被風吹走了,就挺好的。你呢,你信這些麼?”
酷拉皮卡愣了一下,他似乎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他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其實,或許所謂死後的世界,是活着的人用來安慰自己的吧。”
“是啊,什麼燒紙人,燒紙錢,其實都是活人為了安慰自己,安慰自己能夠讓對方過得好能為對方做點什麼。話雖如此,我還是會給我父母燒紙錢……畢竟,我不信有死後的世界,卻信他們一直在天上保佑我。我燒的紙錢他們夠嗆能收到,但至少告訴了他們我過得挺好。”
“聽起來是不是亂七八糟的全無邏輯?不信有死後的世界又相信他們會知道。”
“也不會,親情面前,人本來就是這樣沒有道理沒有邏輯……”酷拉皮卡有些走神,他輕聲說:“或許這才是人性。明知道很傻,照樣會去做,對吧?”
“對啊,就算安慰自己又如何,我每次遇到好事情就會認為是父母的保佑,這樣一想,就覺得開心從一份變成三份。這不是很好麼?”
“啊,我忽然想起來,剛才介紹了一半,你叫什麼名字?”林小姐停下腳步,微微擡起頭,看向酷拉皮卡。
“我叫酷拉皮卡,窟盧塔人。”他微笑着看向林小姐,說出了自己的身份:“我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個窟盧塔人。”
林小姐說:“您真是個誠實的先生,這樣的話,我也應該更坦誠一點。”她同樣微笑地看向對方,說出了自己的身份:“林黛玉,漢人,我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漢人。”
這是一場讓兩人都十分意外而又非常開心的邂逅。
他們交換了名字,然後是手機号碼,還有郵箱。
唯一可惜的是,酷拉皮卡幫中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甚至沒法請這位一見如故的林小姐共進晚飯,而這位林小姐顯然也有着自己的計劃,她準備先在長椅上歇歇腳,然後去甜品站将自己的朋友認領回來。“這個家夥,一頓甜品吃了多久呢!”她故作氣憤地說。
這位有趣的小姐倒是也熱情地邀請了酷拉皮卡一起去甜品站吃一杯冰激淩,但酷拉皮卡已經在這裡消耗了太多時間,隻能離開了。又或者——他心知肚明,對這樣的自己來說,能夠與這樣一位小姐彼此交換了聯系方式,可以有寫幾封往來信件的期待,對他來說或許已經足夠奢侈,再多的,他不敢奢求了。
與林小姐道别,酷拉皮卡穿過人叢,朝展館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