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得隴,複望蜀。
還以為懷甯對他的愛參雜私欲,隻是敗給了他,怨憤不甘而已。她不應該怒,不應該怨,她就應該好好接受他“恩賜”的一切。但這樣是不是太貪得無厭了?她之後,他有鄭皇後,還有韋貴人。
她們之後,還會有更多的女人進宮。一如他曾說的那樣,天底下,沒有從一而終的帝王。
如果他隻把她當成聯姻的利益同盟,親密的同時,又為未來她可能變成敵人而防備着。那麼在這場自導自演的内戰裡。
祁迦引赢了的。
她再怎麼不接受,她“死”了。他應當像潑了杯水。無所謂。利用而已。
先帝在這方面,堪稱表率。之所以臨幸他的母親,是因為他的母親美麗。但對方出身卑賤,不堪母儀天下,所以色衰愛馳,孤獨地死在了冷宮裡。祁迦引從未見過先帝為此愧悔。祁迦引類父。
他似乎醒轉過來,認識到自己這些天的舉動多麼愚蠢,笑道,“沒錯,孤其實高興得很。”
他還想說點什麼,看着懷甯,又不再說了。懷甯的眼眶太紅,像隻受傷的兔子,沉默,倔強。讓他胸口發悶。
“既然神醫身體不适,便在青梧院待着,沒有孤的宣召,不可以來見孤!”祁迦引甩袖而去,擺駕往九華殿的方向。小黃門喊得很大聲,讓她知道,他去找韋貴人。
身上的溫度好像突然回來了一樣,懷甯掐着自己的咽喉,跑到附近的石榴樹下幹嘔。
沒有東西可以吐,也要嘔出些膽汁。
他剛才說什麼,“孤其實高興得很”?所以她剛才為何還要和他啰嗦,對他有所期待,甚至差一點,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
“薛姑娘,你不會如此膚淺,對不對?”
懷甯真希望,自己當初膚淺一點。
……
踱步回青梧院,時間已經晚了,被夜風浸透的懷甯咳嗽得厲害。一連兩日,都隻能抱着張況翻牆送她的暖爐睡覺。她躺在床上渾渾噩噩,忽然有些想念張況,想着他什麼時候能來找自己。
張況不會讓她病成這樣吧?哪怕不知道他為什麼親近自己,她暫時不考慮這麼多。
宮婢瑞雪叽叽喳喳,說懷甯膽子大,連着給祁迦引臉色。這兩天祁迦引當真宣了太常寺的醫官醫治,大刀闊斧調查了投毒案,管理宮廷膳食的郎中令畏罪自殺,涉案的太監宮女均被賜死。就像洩憤一樣。
恐怖的氣氛,在朝野之間蔓延。
也有人因此得利的,韋貴人堂兄因在案中表現優異,被擢拔為掌軍的中尉,和鄭皇後的兄長虎贲将軍分庭抗禮。
對這兩位後宮盛寵的美人,祁迦引其實沒有厚此薄彼。看來之前跟鄭皇後鬥嘴,也是夫妻日常調侃。懷甯多慮了。
但瑞雪話特别多,懷甯耳朵起繭,隻想打發她去東宮遞消息,早點離開這鬼地方。
沒想到,德嘉太後主動召見了她。
德嘉太後在屏風後的暖閣裡,見她來了,立刻屏退左右,眼角紅紅道,“好孩子,快過來,到我跟前來。”
“聽說你長得像曾經的薛夫人……讓老身好好看看。”
太後眼睛瞎了,哪裡看得見呢?
懷甯有些酸澀,給太後獻上一串南紅菩提珠,“姑母。不是像。是阿甯回來了。”
德嘉太後無子,和祁迦引關系也不親厚。薛氏沒落後,她形同被幽禁的老妪,懷甯擔心鄭皇後容不下她,才着急進宮。
“阿甯……還活着?”太後錯愕,胡亂摸索起來,卻摸不到她,“老身沒有做夢吧?這些日子老身哭瞎了眼睛,求上天把阿甯還回來。沒想到真就盼回來了,你為什麼不來找姑母,怨姑母把你嫁給皇上嗎?……”
太後的白發又多了很多,瘦弱的身體搖搖欲墜。懷甯主動抱住她,“不是的,姑母,是阿甯身體不好……阿甯從不怨您,都是阿甯自作孽。”
是她孤注一擲,愛昏了頭,讓所有人為此付出代價。怎麼好意思怨恨?
太後還是不相信,問東問西,懷甯一一答了,也提到了張況救她的事情,“張況最近在東宮修繕豫章殿,姑母要不要見一見?”
懷甯有私心,不希望張況為了她在宮裡做苦力,如今見到了太後,就想跟她讨個恩典,讓張況出宮。她也好回家看看父兄。
“阿甯的恩人,自然要見的。”太後終于笑了,抓着懷甯不放手,生怕她化作煙消失,吩咐宮婢去豫章殿找人。
“人老了,連來走動的人都少了。根本沒幾個人想得起我這老太婆。”
“胡說。阿甯無時無刻,不想念姑母。”懷甯寬慰笑笑,順勢給她把脈。還好,鄭皇後還沒對她下手。可能是韋貴人的出現,讓鄭皇後的注意力從東宮轉移到了别處。
太後緊張道:“阿甯,皇上知道你回來了嗎?”
提到祁迦引。懷甯垂下眼簾,有些煩悶,“我要出宮去了,沒有必要告訴他……他應也是不在意的。”
“你不想見他?這怎麼行?”太後握住懷甯的手,殷切道,“阿甯,姑母知道你心有不甘,但皇帝三心二意不是很正常?就算當初他沒有按約定把後位給你,至少沒有趕盡殺絕,你還有機會。姑母都勸過你很多次了,放低些姿态,别老跟他對着幹,皇上會重新喜愛你。”
“姑母……這樣湊合有什麼意思?”
或許她委婉放低姿态,祁迦引能多看她兩眼,也不過是廉價的施舍。是他從如今的衆多女眷中,賞臉分給她一杯羹。她那麼驕傲的人,如果不曾為他動心,怎麼會體會到,所有自尊驕傲被碾碎,依舊求不得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