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甯不免緊張,兩隻手包住了祁迦引的手,兩根拇指一起摁住他虎口的合谷穴。她認真揉摁着,柔軟的手心裹着他粗礫的手背,發絲垂落姣好的側顔,時不時拂去一陣淡淡的蘭花味。懷甯身上獨特的,花中君子的香氣。
她實在是太認真了,以至于黛眉都輕輕蹙起,為自己手指酸痛頭疼一樣。
祁迦引不知為何,愈發煩躁,扯了扯衣襟,懷甯不由道了句:“陛下切勿亂動。”
他赫然掃了她一眼,懷甯還在認真地揉摁着,仿佛她手裡此刻并不是他的手,而是一塊木頭。
“行了。”祁迦引将手抽回,眉宇間戾氣森森,“亥時已到,神醫依然沒能緩解孤的頭疾,可見本事平庸,還不滾?!”
懷甯愕然。一點作用也沒有?她揉摁得手指發酸,多少能起點效果的。
之前在青梧院,祁迦引還說她醫術高超,她的醫術到底高不高超,似乎全憑他心情。
懷甯有些氣悶,行禮退了下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才氣得跺了跺腳。早知道不來了,揉得她手酸。
祁迦引原本頭疾是緩解了的,見懷甯果然沒有任何眷戀地離開,疼痛才再次發作。
他重重地坐到榻上,摁着跳動的額筋。
難道是自己錯了?但是怎麼可能?他當初便是不封她為後,将她送去阿稚殿,她也沒有放棄過,三天兩頭用雕蟲小技吸引他的注意。懷甯那麼愛他。
光是想到這點,他都呼吸不暢。
李如海聽得屋裡咔嚓的一聲響,吓得頭都往脖子裡縮了縮。可是懷甯跟沒聽見似的,腳步根本不停。
泥人,泥人一個!也太蠢了,怎麼提點都不開竅。
李如海隻能先進屋。
“陛、陛下,神醫妙手,可是讓陛下疼痛有所緩解了?”他環顧四周,見旁邊一盤線香,揮舞袖口招到鼻子旁邊聞了聞,立刻谄媚道,“佛手沉香……竟然是陛下素日喜歡的,可見神醫為了陛下安甯,頗費心思了。”
祁迦引揉了揉眉心,視線掃向李如海。臉上的陰骘沒有減少,不過嘴角挑了起來:“孤先前吩咐你,不許任何人進屋叨擾,你如何放神醫進來?”
他似乎是笑着,但是笑意不達眼底,反倒讓人遍體生寒。
李如海吓得差點跪下。哪怕祁迦引這麼久了,從未實質性責罰過他,但是冷不丁的眼神,總是讓他心驚肉跳。
聽聞祁迦引曾經在戰場上,活活刮了曾經一個對他出言不遜的将領。帝王之怒,流血漂橹,不是一句玩笑話。
擦了擦腦門的汗,李如海眼珠咕噜噜轉,見隔壁廂房門前有人掌燈。幽微的光,如同暗夜裡他的救贖,李如海連忙躬身微笑:“奴婢哪能不記得陛下的吩咐,隻是神醫來的時候面帶關切,奴婢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奴婢也知道陛下乃寬仁之人,會成全神醫的。”
“神醫臉上特别關切?”祁迦引依然笑着,“說來聽聽。”
也許是見慣了臣子在他面前信口開河,有時候,他的耐心比李如海想象的好。
李如海連忙拉開了門,指着對面亮堂的廂房,不無喜悅:“陛下您看,神醫來到太傅府上客居,在主人家眼皮底下,還不忘過來給陛下點香,按穴,奴婢能不感動?即便不能留宿此間,也特意宿在了陛下對面,神醫這份心意,真叫奴婢感動。”
祁迦引指腹點了點床榻,這才起身走到了廊檐下。懷甯夜裡果然宿在他對面,丫鬟已經給她掌了燈,想是還沒有歇下。
雕花門後燭光剪出一道窈窕的身影,柔美秀婉。
這裡是薛府,而非皇宮。倘若懷甯就是薛夫人,這裡便是她家宅。薛太傅腿腳殘疾,對祁迦引多有怨怼。懷甯若是今夜便宿在他的房間,恐怕會讓薛太傅不喜。
世家女最重臉面、規矩……
祁迦引折返屋中,頭疼的感覺突然淡了許多。那便是了。
祁迦引複又折腰,拿起了案上的線香。佛手百合沉香……還有他近來喜歡的龍涎,占比不多,但是仔細分辨就能分辨出來。
“呵,”祁迦引嗤笑,将帕子又丢在銅盆裡,“孤何時說過需要她這份心?自作多情。”
她連他喜歡在香料裡加一點點白檀都記得,方才按穴的時候,卻裝得如此淡然——他差點被她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