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中的計燦摩挲着手中的留音石，等到馬車停下她踩着木凳下去的時候又感受到一道不含任何敵意的視線。

她垂眸順着視線來源看過去，發現那負責駕車的魔兵正偷偷望向自己，跟自己目光對上的時候還特意恭敬地低了低頭，随後俯身行了禮。

“大人，多謝您上次送的丹藥。”那日他回去後打開發現居然是天品靈藥，如果不是清透誘人的香味和瞬間修複的功效，他都險些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緊接着他就将這件事告知别的魔兵，最開始大家都不相信，直至自己拿出了計大人送的丹藥。

想到這魔兵面上又熱了些，語調變得格外歡欣，真心實意道：“恭喜大人得中頭名，望大人以後官途順遂！”

魔界向來不似其他三界一樣，尤其是在前任魔君的禦下後徹底烏煙瘴氣成了最不堪的黑暗存在，無數半魔失智被屠殺，散魔自危惶惶不可終日。

所以計燦也能明白魔兵心中未說出口的意思。

萬魔大選百年一次，千萬年來自然不會缺少自己這一位可有可無的文策頭名，他們缺的隻是能夠将他們從痛苦中救離的上位者。

她從前在蓬萊島時跟師尊一起住在後山并未接觸過仙門其他的弟子，最多也隻是跟師兄師姐們隔着屏障說話，所以并未被教授渲染過多少仙魔對立的極端念頭，否則她也不會在堕魔域送贈那些丹藥。

師尊曾說異族間的和平難以求得，以往曆史中不乏生靈塗炭的教訓，可這下也隻是忌憚于那位魔君的心狠手辣，不願四界再重現幾千年前的慘象而已，并不是要挑起戰端。

但其餘長老和别派宗門卻并不是這樣想的。

計燦對上魔兵的希冀也不忍心摧毀，隻神色複雜地颔首應下。

嗯…肩上離譜的希望又莫名多了很多。

此刻府宅上下也是一團喜氣，侍從面上都是顯而易見的笑意，偶爾路過時還能聽到他們說今日的事。

“周邊好幾家農戶送了東西過來。”

“都說希望日後能住在咱們大人的轄地内。”

自魔君以下由四位城主魔王分管四處城池，至于這繁華偌大的都城彌羅則是由萬魔司統管。轄地内隻聽從那位官員的命令，便是那官員一日之間将散魔屠殺幹淨也不會受到多少懲罰。

所以底層魔都想去一個稍微心善些的官員轄地，上交不菲地稅，過稍微安定些的日子。

那些正談論的侍從看見計燦後笑盈盈地附身行禮問好，緊接着轉身離開已經打掃好的主院。

幾乎就在侍從離開的瞬間，一陣若有若無的白光從院上閃過落入自己卧房内。

因為這是仙門高階秘術所以她并不怕被院内其餘侍從看見，隻在回房後伸手将那團白光裡裹挾的鴿子取出。

上面寫到宗門已經就她傳回的消息調查，并且希望她能盡力找出大妖蹤迹最好是帶回仙門。

這是她此番出行的任務自然會做到。等明日去秦夢館捉到大妖後再借由左天川之手離開魔界都城，事後這邊就交給别的同門。

等她表情平靜地将信件銷毀時門外傳來響動。

敲門的動作有些遲緩，指節敲在門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敲完後也沒再說一句話。

計燦擡手間将門揮開，才發現是白日裡救下的半魔，對方那道瘦削的身影就這麼出現在眼前。

她好整以暇地望過去，“考慮好了？”

半魔臉上的疤痕逆光時略顯猙獰，眉下深潭似的眼眸含着說不清的戾氣。

“是。”

“為你做事。”

他沒問這位大人能給什麼報酬，隻是問要做什麼。

計燦搖頭，“不急，你先将傷養好再說。”

半魔周身冷冽的氣息頓了頓，罕見的他面上浮現從未有過的情緒，似乎是不解。

一把趁手的工具，草芥似的半魔竟然也需要顧忌這些嗎？

他覺得這大人太過奇怪。

還沒想完，眼前坐在上位的大人又問了，聲音清冽自然：“你叫什麼名字。”

聞言…他這下徹底安靜下來，淡淡道：“沒有名字。”

半魔在魔界地位向來不高，但不至于到了沒名沒姓的地步。計燦記得魔界半魔多在堕魔域附近，那邊的三大氏族也隻剩下臨族。

加之救他回來的時候發現他身上内襯破敗褴褛，靠近胸口的地方繡着古字“惟”，所以計燦沉吟出聲：“叫臨惟吧。”

臨惟對她起的名字沒有異議，隻在心中為了熟悉而念了幾遍自己的名字，随後點了點頭。

計燦實在沒什麼使喚病患的心思，便示意他先下去。“這兩日無事，之後再跟着我。”

等臨惟離開後計燦才重新将秋姑給的留音石拿出來，阖眼一遍遍聽着其中存疑的地方，直覺告訴她仙門大比上的盜寶事件并不簡單。

＊

十九那日，還未到戌時計燦就坐上馬車出門，這次出門後面仍跟着前兩天的尾巴，不過比起之前好像跟得更緊了些。

等馬車停下計燦熟稔地進了秦夢館，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她都不用帶路徑直往樓上廂房去了。

彼時秋蓮心正低頭撥弄算盤看賬薄，見來人後起身示意。“大人您來了。”

“我們這邊都準備妥當了，在大妖常去的廂房裡設下隔離外界的結界，隻等大妖過來将他捉住後捆去密室。”

這邊魚龍混雜最是适合隐藏。

華燈初上，樓下漸漸熱鬧起來，伴随着悠揚沉溺的絲竹聲秦夢館門外的燈光也逐漸朦胧起來。

計燦推開半邊窗一眼盯上了行蹤頗為低調的黑服男子，“就是他？”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計燦重新打量他，身形熟悉氣息沉寂，跟師尊長老們描述中的那日仙門大比上的卧底可以對應得上。

門外早就得到示意的小厮接過大妖手中的令牌，笑眯眯地将他迎進早就安排好的廂房。

秋蓮心施法打開面前的留影匣，将那大妖房内境況全然印在這邊。

計燦視線剛準備從窗外收回，卻忽然間瞧見有層層魔兵緊密有序的将秦夢館圍了起來。

怎麼回事？

她本來以為左天川會過幾日才來找自己麻煩，沒想到對方迫不及待今夜就找了過來，而且看起來陣仗挺大。

秋蓮心有些擔心地靠了過來，蹙眉詢問：“大人，要不屬下讓他們送您先回去。”

計燦指尖撚了撚，忽地笑道：“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