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栖送梁臾回了家。
路上梁臾再三向他表示感謝,并承諾改天請他吃飯報答。
“好,我随時恭候。”霍雲栖将她送進電梯,“改天見,小魚,我等你電話。”
梁臾向他揮手道别,電梯門關閉,霍雲栖的身影逐漸收窄成一條線,然後猛的一下,指尖一陣被箱門夾住似的虛空疼痛,箱門徹底關閉了。
她卸了力,倚靠在轎廂的一角。四面鏡子反射出一層套一層的影像,連成一排,宛如海邊層層排排吊起來晾曬的鹹魚,焖幹了水分,青虛虛的臉頰近乎凹陷,梁臾忽然覺得自己的臉好陌生。
叮——
電梯到達23樓,電梯門打開,鹹魚從夾子脫落,融為一體,拖着沉重的步子擰開家門。
梁臾一頭栽倒在沙發,撥通了早就滾瓜爛熟的号碼。
電話隻響了一聲就接通了,一如往常。
“怎麼啦?”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很輕。
是在忙嗎?梁臾自覺不該撥這通電話,可她心裡很難過,不知道該和誰說。
電話那頭傳來關門的輕響,“怎麼啦?小魚兒?”男人提高了音量。
不知怎麼的,聽到他這麼問,淚花霎時模糊了視線,梁臾将腦袋埋進抱枕,柔軟的棉花默默吃掉她的嗚咽。
“小魚兒,你在哭嗎?”男人明顯着急了,“在家嗎?我現在安排飛機過去找你。”
“不用。”梁臾的聲音悶悶的,“我明早要出差。”
“你想先和我說說受什麼委屈了嗎?”男人安撫道,“我也在外面出差,離你不遠,12點前能過去陪你,明早我和你一起走。”
“都說了不用!”梁臾吸吸鼻子,“說了不用就是不用!”後面這句幾乎是喊出來的,生硬的拒絕聽起來像孩子在守護玩具。
“還行,還能和我發脾氣。”
“哪有你這樣的?”梁臾嘟囔,“哥,你再和我說一次那個話。”
“今天遇到什麼事了?主動給我打電話,還主動叫哥了。”梁峋的聲音很輕,哄孩子的語氣。
梁臾不說話。
“好吧好吧。”梁峋先妥協,“小魚兒,不要随便施舍。”
“嗯。”
梁峋繼續哄道:“現在可以和哥哥說說今天發生什麼了嗎?”
梁臾把今天發生的事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哥哥,一股腦地傾吐後心裡暢快了不少。
梁峋一直耐心聽着,直到梁臾把心裡的泥沙吐幹淨了,才問道:“你想起小靈了,對嗎?”
梁臾沉默着。
小靈,一個久遠到她自己都快要忘記的名字,梁峋卻還能在聽完她的傾訴後準确無誤地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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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臾從小就讀私立學校,身邊基本上都是家境相仿的孩子,直到小學一次小小交通員的社會實踐,梁臾結識了公立小學的小靈,兩人成了小搭檔。
小靈的臉圓潤潤的,像顆水晶葡萄,笑起來卻一串小鈴铛似的叮當響。她很喜歡笑,穿上小交通員制服時笑、戴上帽子時笑、綠燈亮時笑、紅燈亮起時也笑。
她還有些笨笨的,總是記不清指揮的手勢,總被督導員訓斥。每每被督導員訓斥時,她圓滾滾的臉蛋就燒得紅紅的,冬日的風一吹就成了绛紫色,水晶葡萄成了成熟過頭的紫葡萄,挂着幾滴晶瑩的淚,可憐巴巴。小小的梁臾雖然和這個愛笑的小玩伴不算太投緣,但還是常常跟在她身後,默默幫她糾正手勢。
一個周六,那天格外的冷,北風刮得臉頰刺痛,梁臾看見小靈裸露在外的手指凍得失去了血色,就把備用的手套送給了她。那之後的幾次實踐活動,梁臾發現小靈身上總出現一些小狀況,忘帶圍巾帽子啦、衣服沒穿夠啦、書包突然壞了……如此種種都是家常便飯。
每當這種時候,她都會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梁臾,而當梁臾小手一揮贈送自己的備用物品時,水晶葡萄的又會煥發生機,銀鈴般的笑又再次在交通燈下響起,一如惱人的紅燈結束,綠燈亮起,一路暢行。
小梁臾雖然也疑惑過小靈的爸爸媽媽為什麼總這麼粗心,但不可否認,一點點小小的贈予就能換來玩伴感激的笑容,也讓梁臾心裡有滿足感。
最後一次活動那天,小靈打扮得很漂亮,整個人春風滿面,站在交通燈下迎接的仿佛不是人流,而是盛大的慶典。
那天一見面,小靈就給梁臾炫耀她的新手镯,聲稱是媽媽送她的聖誕禮物。她揚起手,冬日灰撲撲的陽光透過清澈的镯子也變得澄明。
可小靈的笑容并沒有持續很久。
在一次利落的指揮後,由于過度興奮,小靈忽地蹦起來,落腳時踩在了梁臾的皮鞋上,兩人頓時摔作一團,小靈的新禮物磕在馬路牙子上,啪嗒碎成了幾瓣。
小靈哇地一聲就哭了,她很張皇無措,這是她的新禮物,是她求了媽媽好久才換來的,嗚咽中還對梁臾帶着幾分責怪,如果梁臾站遠一些她就不會踩到她,她們不會摔倒,镯子也不會碎。
梁臾當然不認同這種指責,那時候她也理解不了一個普通的首飾有什麼值得嚎啕大哭的。可是小靈哭得實在太慘烈了,逐漸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再這樣下去她們的評分會受影響。于是,梁臾脫掉自己手上的镯子,戴在小靈手上,換來了安甯和最後一天的小紅花。
這件事實在是太微末,活動結束後梁臾很快就将镯子連同小靈這個人抛之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