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完合同，許溪竹正式入職工作室。當天沈林舟給她的工作任務就是熟悉工作室業務流程、合作方信息，并确定自己的工作定位。

簡而言之就是了解工作室怎麼幹活，為誰幹活，以及自己能幹點什麼活。

考慮到許溪竹還要學習拉胚，制作“賠償”沈林舟的花瓶，沈林舟給了她一周時間。

接下來的幾天，她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周書的工作間學習拉胚燒瓷。

陶瓷拉坯機發出低沉的嗡鳴，周叔布滿老繭的手掌按在泥團上，泥坯在他掌心魔術般升起，指腹輕壓便收出優雅的弧度，動作溫柔缱绻如同在撫摸愛人的背脊。

然而許溪竹這邊，第七次從頭開始的素胚在她手中緩緩長高，逐漸彎腰、低頭……最後“吧唧”一聲，被自己的頭砸了腳背。

“手腕要像握毛筆，”周叔一竹片敲在許溪竹手背上，“别跟泥巴較勁，它可比人講道理。”

周叔接手那團“爛泥”，在他手中，爛泥别說上牆，甚至有生出翅膀飛上天和太陽肩并肩的趨勢。許溪竹不自覺做出吞咽的動作，心裡感歎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周叔是個合格的老師，雖然平時是悶葫蘆性格，但教學時條理清晰，對于技巧、力度、手法的講解重點突出、準确易懂。

許溪竹聽完老師的講解，自己又嘗試了十四五遍，終于做出一個符合理想狀态的竹節高瓶。和沈林舟之前做的“矮胖”版單節瓷瓶相比，許溪竹這款做成兩段竹節的高瓶造型，并在瓶身兩側開三個斜孔。

她用在三隻報廢瓷胎上發現的雕刻訣竅——刻刀傾斜30度切入，在泥坯上刻畫出竹子外皮的縱向紋路，這樣的手法可以讓自然崩裂出竹子纖維狀的肌理。

周叔不明白好好的瓶子為什麼要在側面開孔，顯得不倫不類。但他和許溪竹不熟，這也是許溪竹個人要做的東西，不牽涉工作室利益，也就随她折騰沒有多管。

他幫許溪竹調好釉料，在一邊指導她上釉。

“成！可以進窯了。”周叔娴熟地将瓷胎送入窯内，這次使用的是現代氣窯燒制，成品率高，還可以大大縮短制作時間。

氣窯液晶屏泛着幽藍的光，周叔用纏着電工膠布的拇指按下啟動鍵，窯爐立刻發出飛機引擎般的低鳴。許溪竹盯着溫度曲線圖，看見代表升溫速率的紅線突然劇烈抖動。

“周叔，怎麼這裡突然出現一個尖峰？”許溪竹指着溫度線上的一處明顯異常。

周叔拿出一顆紅棗扔進保溫杯，吸溜兩口熱水，“這是泥胚裡的高嶺土和石英正吵架呢。” 他敲了敲窯門上的觀察窗，“瞧見那些小氣泡沒？得讓它們吵透，釉面才通透。”

平時不苟言笑的周叔，談論起燒窯時極度風趣，各種拟人比喻差點把許溪竹繞進去。

“像我們從前用柴燒，拉胚光陰幹階段就得小半個月，素燒兩天，施釉後二次陰幹又是三五天，完事之後再進行釉燒，整個燒制得将近一個月，成品率還不高。氣窯燒制就不一樣了，微波幹燥兩個小時就能完成，整個過程不到一周。”

許溪竹聽周叔介紹氣窯柴窯的差别，目光落在控制面闆旁貼着的泛黃便利貼上。“‘三快兩慢’口訣？這是您總結的燒制秘訣嗎？”

“哪能啊！”周叔笑着撕下紙條，“沈老大寫的，他剛回國接手工作室，這氣窯跟他在國外用的不一樣，一個人蹲這兒研究了一個禮拜，說氣窯和遊戲機一樣要搓連招，還鼓搗出這麼一個口訣。”

便利貼背面還畫着個笑臉符号，許溪竹幾乎能想象當時沈林舟蹲在窯前抓狂的模樣。

一門之隔的走廊上，二人的談論對象今天已經“三過此門而不入”。沈林舟聽着裡面隐約的交談聲，敲響了房門。

“沈老闆，你怎麼過來了？”許溪竹扭頭看見沈林舟走近，詫異地問。

“我剛和法國那邊的朋友開完線上會議，回家路過你們這邊，就過來看看。怎麼樣了？”

周叔帶沈林舟在觀火孔前觀察片刻，給他講了目前的燒制階段。

沈林舟拍着周叔的肩膀，“辛苦周叔，這是我要送人的一件，回頭單獨給你劃賬。”

周叔聞言，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不用整這出，燒件瓷器而已，小事兒。”

沈林舟依舊握着他的肩膀，“要的，做好了還得麻煩周叔幫我包裝好。這是我媽安排的人情往來，你辦事周道仔細，她肯定放心。”

周叔聽沈林舟提起母親，表情空白了一瞬，接着轉身挑揀木柴，擺脫了沈林舟有力的大手。“沒問題，順手的事兒。”

“我送你回家吧，都十一點多了。周叔在這沒問題，你回去了他還能将就着休息一會兒。”沈林舟轉向許溪竹說。

許溪竹不知道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但這會兒的氣氛明顯露着詭異。時間也挺晚了，還是趁機回去比較好。

兩人與周叔告别，坐進了沈林舟的車裡。

“工作室的資料看了嗎？”沈林舟遞來一瓶粉色的草莓牛奶，溫熱的。

“看了一部分，這兩天大部分時間在學拉胚燒瓷。”許溪竹雙手接過牛奶，她下午還沒吃飯，這會兒确實有些餓了，但時間太晚也不敢再吃東西，喝點牛奶正好。“謝謝老闆。”

沈林舟想說的話被一句“老闆”堵回去，沉默着發動車子，“不是催你，我是想說……”

想說你兩天沒來工作室了，怎麼成同事後反而整天見不到面了？

“想說我書房有本《亞洲竹編圖譜》，你明天可以帶回去看看。”

許溪竹摩挲着溫熱的玻璃瓶，“這是工作安排？”

“是建議。”紅燈亮起的瞬間，他抽走她膝頭的筆記本，上面是周叔講解拉胚燒窯的筆記。“你向阿澈建議的高端轉化，數據測算後發現是可行的，轉換率能提升19%左右。但高淨值客戶的維護成本也會相應增加。”

她伸手去夠筆記本，手指擦過他的手腕。這時綠燈亮起，不敢影響沈林舟開車，她又老實坐回去。“我有個想法，成本問題可以用非标品對沖，比如給藏家定制……”

急刹車的慣性讓她向前一沖，又被安全帶拉回來。

“許溪竹，”沈林舟單手扣住她的後頸，“你打算拿我的車當會議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