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工作室事務,沈林舟開車前往藍庭赴約。
藍庭是臨杭市最好的酒店,包廂内琉璃屏風水晶吊燈金光閃閃,足夠富麗堂皇。但在學藝術的沈林舟眼裡,這間号稱“東方凡爾賽”的包廂,就像是拙劣堆砌的視覺暴發戶。
水晶吊燈的棱角将光線切割成鋒利的幾何體,琉璃屏風上機械複刻的《千裡江山圖》,青綠山水被電鍍工藝染成廉價的藍綠色,王希孟筆下的煙波浩渺,此刻像被福爾馬林泡腫的标本。
“好久不見,依依越來越漂亮了。”周琳看着身穿香槟色緞面長裙的江依珊,眼中滿是寵溺和滿意。
江依珊的父親江盛是中法商會會長,與周琳多有來往。她從小跟着父親出入各種應酬聚會,應付起飯局上這些推杯換盞得心應手。但今天就兩位家長各帶子女聚餐,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不僅是商業聚會那麼簡單。
“周姨,久仰大名。”江依珊得體地與周琳寒暄握手。
“哎呀小林真是一表人才啊,真人可比照片上更有精氣神啊!依依你說是吧?”
江依珊:我的爹啊别亂說,我什麼時候見過人家照片了?
“哎呀依依,聽說你事業上取得大進展又喬遷新居,我們林舟特意做了份禮物給你做新居賀禮。你先别忙推辭,不是貴重東西,主要是耗費心思時間,還希望你不要嫌棄。”周琳暗中掐上沈林舟的手臂,示意他熱情一點,把禮物拿來展示。
沈林舟配合地将禮盒搬來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拆開外盒。“江小姐,江叔叔非常愛護你、為你自豪,他幾個月前就向我定制這件青竹瓷瓶作為你新居賀禮,希望你的事業生活都能像竹子一樣節節登高。江叔不好意思告訴你,但我這個小輩也不敢攬功,掩蓋了江叔的愛女之心。”
江盛和周琳本想借瓷瓶撮合兩人建立感情聯系,被沈林舟說破又對着江盛一通稱贊,讓兩人不好說什麼,隻能一味假笑。
“哈哈,這瓷瓶這樣精美獨特,小林還是很用心的。依依,快謝謝小林哥的心意!”江盛對着女兒憨笑。
“哎這孩子就是,創作起來沒點時間觀念,經常飯也顧不上吃,連着熬幾夜。說他也不聽,年輕也不能不把身體當回事啊。”
周琳本是想突出兒子為這件作品投入的心力,表示對依依的重視,沒想到江依珊接下來的話直接讓她的笑僵在臉上。
“哎呦,那沈大師可得注意點了,晝夜颠倒這些最傷身體了,而且你這樣廢寝忘食,有時間陪女朋友嗎?談個女朋友連陪伴的時間都沒有,人家多委屈啊!”
沒想到江依珊打響了“反亂配對相親局”的第一槍,沈林舟想起下午在會議室和許溪竹的對話——
許溪竹咬着下唇思考兩秒,“是去送那個竹節花瓶嗎?”
沈林舟看着被她咬的鮮紅的下唇,蓦然移開視線,起身去隔壁茶水間拿了瓶果汁。“口渴就喝水,别咬嘴唇。我們沒有會議室不能喝水的規矩。”
他沒有回答問題,許溪竹知道這是默認了。
“謝謝。”她接過果汁打開喝了幾口,“要我去,應該不僅是送花瓶吧?”
沈林舟母親如此高的關注度,加上送給老友女兒這一層,許溪竹很快明白了長輩的意圖——又是場硬組的相親局。
那晚在車裡沈林舟固執地要一個回答,也是出于這個原因?急着找個能幫他一起對抗母親安排的盟友嗎?她理解這種心情,但不敢苟同這樣的做法。
“對不起,”沈林舟說話之前先道歉,“送完花瓶後還有一個飯局,我不想……”
“既然不想參加,那送完就走不就好了?或者找點不能參加的理由?”
許溪竹說得理所當然,沈林舟竟然真的順着她的建議考慮,“躲得過一次,我的母親還會有更多安排。”
“那下次你就說你找到女朋友了,讓你媽别管那麼多,操心太多容易長皺紋。”許溪竹一手托腮,一手在桌上輕巧,手指靈巧劃出此起彼伏的波浪。
“或許不是她安排的那個人,她就不會罷休吧……”隻有兩個人的環境讓他安心,讓沈林舟直接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你看,你心裡不都清楚嗎?那我去又有什麼用呢?”許溪竹看着落寞困惑的沈林舟,感到有些陌生。沒有展會上的意氣風發,沒有雪天初見時的溫文爾雅,隻是一個掙紮于俗事中的普通人,他也會被家庭、親情、愛情等困擾。
“對不起,”沈林舟再次重複這三個字,那句話剛問出口他就後悔了。他迫切地想和身邊人介紹許溪竹,希望在外人面前展現對她的愛慕欣賞,但這無異于拉許溪竹擋槍,是對她發動的情感圍剿。這對她不尊重,更不公平。
他雙手遮住臉,讓自己平靜下來。一隻手輕柔地拍上他的肩。
“遇到麻煩時,你能第一個想起我,我很欣慰啊!”許溪竹故作俏皮地說。
沈林舟被她的語調逗笑,想起這句話好像是之前自己在醫院和許溪竹說過的。
“但是抱歉,不是什麼忙别人都能幫。我隻有一句忠告,盡早表明你的立場,如果對方女孩也不知情并且抵觸這樣的事情,你的沉默禮貌都會被視作同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