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開始的一學期格外不順利,創作方案頻頻被導師退回,而意見反饋和創作沒有任何關系,總是一些勸退的人身攻擊。
他頻繁修改、四處求教,一段時間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一點兒藝術細胞,不适合這行。一天他躺在校園草坪上曬太陽,身邊鋪滿他的設計稿。他和稿紙都快發黴了,需要太陽的味道。
“行為藝術?哦!但我真的很喜歡這個!”
沈林舟的專業導師、人生導師加布裡埃爾就是這時出現的。沈林舟驚喜地從地上爬起來,他認出了加布也是他們學院的導師。
兩人坐在陽光下暢聊,加布肯定了他的創作思路,同時給出關鍵性的意見。沈林舟激動地向他道謝,當天回去後連夜修改,這次一定要交給導師一件滿意的設計。
“嘿!林!”安德烈端着咖啡走進來。之前安德烈家的一位租戶也是本校的學生,但對方這學期申請了休學,開學沒幾天就搬走了。沈林舟順理成章地将這間空房租下來,他和安德烈很合得來。
“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雖然你聽了可能會生氣,但是你需要有所準備。”
沈林舟擡頭看一眼安德烈,露出爽朗的笑容,“什麼事?說呗。”
“你的母親找過杜彭教授。”
沈林舟拿着橡皮的手一頓,杜彭教授正是他現在的導師。
“聽說她給杜彭教授的畫廊捐了一大筆錢,要求是勸退你,讓你轉其他專業。”
“啧,”許溪竹聽得牙疼,“是為了什麼呢?有什麼不能直接商量,一定要背後下手嗎?”
她沒注意就把心裡的吐槽說出來了,說完才想起來這不是和朋友八卦,而是在吐槽老闆的媽。
但沈林舟并不介意,很明顯許溪竹是他的最強嘴替,把他一直不明白的點問出來了。
“她認為我必須學好商科,回國繼承我爸的企業。好像因為企業當年歐洲市場的拓展還有我母親在其中出力,他們離婚後事業上反而能相互幫扶了,很神奇。”
沈林舟喝一口牛奶,似乎有些難以啟齒,“而且,我媽的那件事被母親知道了。她認為我學藝術是不務正業,讓外人白揀便宜。甚至說過,我叫了那樣的人十幾年的媽,是對她的背叛和侮辱。”
他記得那天母親氣得捂着心口找藥的場景,難以控制地厭惡了自己一下。
母親吞下藥片後,沒有再責怪他,隻是淡淡地說:“沒事,當初生你時留下的老毛病了。”
“可你走到今天了,就說明當初的選擇沒錯。既然那時候都沒有退縮,就更不必在回憶裡自責。”
許溪竹看出他的落寞和自我懷疑,沈林舟似乎對繼母沒有太多怨怼和敵意,或許是十幾年相處留下的深厚基礎。在三位長輩的糾葛中,他甚至是有些回護繼母的。
她想為他一些支持,但實在沒有安撫他人的語言天賦。隻好伸出手,在他修長的手邊遲疑了一下,繼而向上握住他被襯衣包裹的手腕。她握的很緊,似乎想要通過這個動作傳遞給他一部分力量。
感受到她掌心的溫熱,沈林舟的眉眼舒展開,垂頭将額頭輕輕貼在她的手背上。
“你說的對。我換了導師,師從加布裡埃爾老師。不管是藝術還是生活,他都教會我很多,這是我跟着其他人學不到的。”
加布裡埃爾由于其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曆,不如其他有資源的權威教授吸引學生,但同時更不受某些利益約束。他的門下還有招生名額,沈林舟假期前就提出申請,基于之前一次草坪暢談,加布對他印象深刻,果斷地接受了這位學生。
而母親也在他的堅持和各方現實因素的影響下,最終沒有再插手他的專業。
“所以你走之前,你的父親跟你說了什麼?”
不會是讓沈林舟警惕自己的生母吧?雖然離譜,但放在他小說般的家庭經曆中,顯得都沒那麼突兀了。
沈林舟回憶着當時父親的話,眨眼時睫毛來回掃過許溪竹手背,癢癢的。
在去機場的車裡,父親對他說:“林舟,或許最近家裡發生的事情,讓你覺得熟悉的人都戴着一層虛僞的面具。我理解你在理想化的年紀對這一切産生不滿甚至極端厭惡的情緒,也能理解你最近連家都不願意回的心情。但是你記住——”
父親看着窗外快速向後退去的街道,給了沈林舟一點接收與消化的時間。“不要為了逃離某些人和事,而急于奔向另一些人和事。不要企圖用迅速信任其他人的方式,來彌補之前自己信任的落空。”
許溪竹像是被這句話擊中,整個人不受控地震了一下。
感受到她的變化,沈林舟緩緩擡頭,眼神迷蒙像是剛睡醒的樣子。“你怎麼了?”
許溪竹抽回手,端起窗台上的水喝掉半杯。“老闆,我知道了這麼多‘機密’,要是哪天不在工作室了,會不會被你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