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你。
“是不是很陰暗?”沈林舟笑得三分忐忑七分釋然。
“十年了,你真的覺得自己還在坑底嗎?”許溪竹一手搭在桌沿上側頭看着他,目光裡帶着探尋的意味。
“你堅持自己的興趣事業,不被無關事項影響、改變。我覺得你當下的情緒,更像是……已經從坑底爬出,站在開闊的曠野上回頭望向那個坑洞。你對情感仍有理想化的想象,所以那個隕石坑一直都在。”
所以沈林舟為什麼要這麼說呢?為了讓自己産生被需要感,從而重建個人價值感嗎?
許溪竹心裡像是煮着一壺五顔六色的液體,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他那麼敏感的一個人,應該已經察覺到自己的異常。自己也是高敏感,所以對他的行為意圖捕捉十分靈敏。
這也是她無法接受心理幹預的原因,當一個人對提供幫助或心理療愈方的意圖、目的、套路都過于敏感時,她無法沉浸入對方構建的安全通道,她會想去掌握主動,去迎合、防禦抑或主導。
沈林舟聽得啞口無言,但對許溪竹的最後一句表示不解。
“理想化的想象是指?”
“比如說,假設你和你的母親之間有矛盾,”在老闆面前,許溪竹決定還是把話說得委婉些,“你心中的落差來源于對純粹美好的母性的想象和現實的差距,但是不要忘記一點,母親也是人。人性有不可磨滅的光茫,就有無法掩蓋的肮髒。當人性的矛盾超過母性時,就會讓你懷疑母親為什麼會這樣。”
古往今來歌頌母愛無私的故事太多,以至于人們潛意識認為母親就該是那樣的形象。然而現在許多人醒悟,那種獻祭般的一生并不是“母親”兩個字唯一的注解,母親應該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人生。
母性與人性的權衡中,有人犧牲了自我,有人得到了平衡,同樣就會有人性的陰面壓過母性的地方。
沈林舟手中的牛奶瓶“當啷”掉在地上,好在高度較矮,瓶子沒有摔碎,隻是在他腳邊滾了一圈。他俯身撿起瓶子,無意間瞥到用來墊桌腿的藥盒,折疊後的紙盒露出“西汀”兩個字。
他手背青筋繃起,像是要把瓶子捏碎。
“你……”他的喉結滾了滾,想起當年在巴黎,加布老師得知了他母親的作為,一邊喝着白蘭地一邊說:“母親是窯,孩子是瓷。可若窯火失控,燒出的到底是珍寶還是殘次品?”
許溪竹半天沒聽到沈林舟的下文,擡頭笑道:“這樣想是不是就好接受多了?”
沈林舟手肘撐在大腿上,仰視她笑意淡然的臉,苦澀低頭。他本是站在拯救者的角度,渴望救贖許溪竹的困苦,沒想到反被她通透曠達的思想擊中靈魂深處。
她的确在痛苦中掙紮,但她也很清醒強大。
她不需要自己拯救,甚至不需要自己的幫助。那他還能做什麼呢?
“你離開後……家裡什麼态度?有找你回去嗎?”沈林舟掐着虎口處的疤痕。
“能是什麼态度?”許溪竹笑得有些諷刺,“無非就是‘父母都是為了你好’,‘除了父母誰真心對你’之類的話,怨我得罪了他們的朋友,害他們現在關系尴尬。再就是‘外面的世界能是好混的,最後都得回老家’一類的話術。”
許溪竹聳肩,“可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呢?又不是我的朋友。”
從小到大,她關系較好的朋友都會遭受父母背地裡的“審判”,對長輩不熱情、看起來死氣沉沉,不如其他人青春活力。換句話說,就是沒有見到他們就撲上來“叔叔阿姨”嘴甜個不停。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和我關系好真是一件無妄之災。人家好好的一個姑娘,做了我的朋友,就被人批得一文不值。”
當然,讓許溪竹最痛苦的是自己的無能。她回護不了朋友,要讓自己好過一點,隻能在那些刺耳的話語裡沉默。
“我們都看不上彼此的朋友,這不是很正常嗎?”許溪竹玩味搖頭,心裡産生一股扭曲的快意。
“你以後什麼打算?他們會強迫你回去嗎?”沈林舟倒不是怕許溪竹的家人找來,他更關心許溪竹的态度。他承諾帶她逃出禾陽,隻要她不願意,他就不會讓她再回去。
“你覺得都到這一步了,還有誰能強迫的了我嗎?”許溪竹也學着沈林舟的樣子,手臂撐在大腿上,俯身和他離得近了很多,聲音裡帶着一絲蠱惑。
“要說陰暗面,我比你陰暗多了。你知道嗎?我大學時遇見了一位朋友,那個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