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多時的冉靈犀猝然閃至青三嫂子身後,狠狠拽住她的右臂。
青三嫂子隻覺得萬千細針鑽透血肉骨髓,認得是冉靈犀最拿手的金蠍鑽心術,忙慘叫着躲到道晖身邊,捂住全無知覺的傷臂詈責:“冉大小姐,你又想挑起事端嗎?”
說完頓住,必是醒悟到“又”字用得不妥。
衆人皆驚,冉松堅急聲喝止女兒。
冉靈犀充耳不聞,明麗的臉龐浮現鐵青色的煞氣,黑白分明的雙眼轉為赤紅,張口亮出鋒刃:“人都給你們了,想吃個果子都不行嗎?”
道晖見識過她的手段,不願再觸黴頭,出言逼迫冉松堅:“冉門主,你身份尊貴,就不怕别人說你教女無方?”
冉松堅也怕節外生枝,斥責冉靈犀:“孽障休得放肆,還不退下!”
他擺出家長姿态施壓,更加觸怒女兒。
冉靈犀額頭鼓起青筋,釋放出猛烈的罡氣,卷起陣陣刀片似的狂風,院内草木倒伏,大樹斷折,瓦墜如雨,地面龜裂,若有凡人在場,指定喪命。
冉彤從沒見大堂姐這般失态失控,内心矛盾重重,既希望她能保護自己,又怕她受牽連,雲家人多勢衆,大姐姐雙拳難敵十手啊。
冉松堅不得已放出靈力威壓遏制冉靈犀的罡氣,焦急勸告:“靈犀,你是冉家的長女,更該識大體。真要在這大喜的日子惹禍嗎?”
冉靈犀表情僵了一瞬,含着恨意慘笑:“大喜的日子?爹,您可真會說話啊!”
張揚的怨憤猶如勢不可擋的拳頭結結實實擊中冉松堅心坎。
冉彤見伯父的臉仿佛撕碎的包袱洩漏滿面愧痛,真想趁勢質問他為什麼要讓自己去送死。
上空倏地閃現數條身影,冉家人擡頭查看,見來的都是雲家化境以上的高手,為首的雲家大長老雲連峰已達極境初期修為,此前冉靈犀母女打傷林屋,正是他出面調停的。
冉彤的心又涼了一大截,這老鬼做押運,她休想半路脫逃。
冉松堅情知雲連峰等人是來鎮場的,忙恭敬接待。
雲連峰客氣質問:“老夫是專程來接新娘子的,可瞧這氣氛不對,還請冉門主說道說道。”
冉松堅頂不住威脅,窘迫賠罪:“小女靈犀與彤兒感情深厚,舍不得妹妹受委屈,适才任性沖撞了貴府這位大嫂。回頭鄙人定會嚴加責罰,還望諸位體恤小輩,多多海涵。”
他肯服軟,雲連峰便沒必要翻臉,笑道:“門主言重了,令愛畢竟是女兒家,免不了感情用事,别鬧得太出格就好。”
冉彤情知合冉家之力都難抵禦這老頭子,忙扯住冉靈犀的袖子勸說:“大姐姐,你别……”
冉靈犀截斷她的話音,無畏地指責雲連峰:“大長老,我妹妹隻想帶幾個果子在路上充饑,卻被這青三嫂子百般阻撓。這是她在娘家吃的最後一口飯了,你們還要禁止,于心何忍?!”
“住口!”
冉松堅還欲責罵,雲連峰擺手攔住,笑眯眯走過來瞅了瞅那盒清瑩李,問冉彤:“這個季節不該有清瑩李,三小姐從哪兒得來的?”
這會兒豈能說實話?
冉彤謊稱是賽神節那天在街市上買到的。
每逢賽神節都有四方修士前來兜售資材,有錢什麼都可能買到。
她不擔心雲連峰質疑說辭,就怕他檢查果子,自己那點微末法術絕難逃過極境修士的神識探查。
雲連峰不知是大意,還是沒細緻檢查,調頭對道晖等人說:“不過幾個果子,就讓她帶着吧,我會跟老家主解釋的。”
又笑對冉靈犀:“大小姐這回該滿意了?”
冉靈犀冷臉不睬,轉身面向冉彤,冷山消融化作兩眶難舍的熱淚,伸出雙臂用力抱了抱她。
冉彤的耳垂被她熱辣辣的氣息燙到了,内心五味雜陳,妝容立刻被兩行淚水沖花了。正想伸手回應,冉靈犀已松開她,迅疾飛遁而去。
名為孤獨恐懼的怪獸張開巨口罩住冉彤,她多想冉靈犀再跟她說一句話,可又明白強行挽留無能為力的人也很殘忍。局勢如此兇險,最後一點希望隻在伯父身上。
當雲家人催她上轎,她走到冉松堅跟前盈盈拜倒,仰頭用目光抓住他閃躲的眼神,懇切道:“伯父,彤兒不幸幼年孤苦,這些年蒙您養育,恩德重如山海,相信爹爹泉下有知也會感激您的。今朝一别,不知何時再見,請您務必珍重,勿以彤兒為念。”
她希圖借兄弟骨肉之情撼動對方的良知。
可是冉松堅看得最透徹,深知悲劇無解,聽了侄女這些是是而非的感恩之言,真覺無地自容。隻得麻木地揮了揮手,側身歎氣:“知道啦,你快去吧。”
僥幸落空,冉彤難免悲憤,頓時理解伯母為何會對伯父生怨。不能庇護親人是修真者莫大的恥辱,換成父親在世,絕不會坐視侄子侄女們受宰割。
命運在此落筆,由不得人力更改,接下來的空白隻能靠她親身書寫。
她姿态平靜地登上花轎,冉懷璧突然跑來扯住衣袍。
“彤兒姐姐,你要早點回來!”
堂弟驚恐萬狀,聲音直哆嗦,旁觀過剛才的沖突,他也覺察到隐藏在喜事背後的不祥征兆,害怕堂姐出差池。
冉彤凍傷的心絲絲回暖,思緒也因這份溫情越發駁雜,撫着堂弟的臉點了點頭,毅然鑽進轎門。
冉懷璧的抽泣聲從門縫裡鑽進來,冉彤心裡竟無波瀾,覺得自家的心腸其實也很硬,經曆着急轉直下的打擊還能強忍着不崩潰。
四匹踏空獸拖拽花轎升空,風馳電掣地遠離烈陽城。冉彤想掀開車窗觀望,門窗都被法力封死了,形同移動棺材,載着她駛向不知名的危險。
她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撬動禁制,不久耗光鎮定,懼意憤恨似油鍋漸沸,七竅噴出狂躁的火星。
“幹嘛把我關起來?快放我出去!”
她摘掉發冠,脫下笨重的大衫,奮力踢打四壁,明知不會有回應,仍停不下來。
好後悔,當時真該聽那算命老婆子的話早些逃走。還有雲姑,多半叫她說準了,我死之後表哥就會移情别戀,娶喬師妹為妻!
這時她對雲宿雨的恨最多,明知雲家意圖險惡還瞞着,任由她自投羅網,他也是幫兇之一!
仿佛前十八年該有的背叛累積到一次性爆發,雪崩似的傷害全砸在她這棵幼弱的小樹苗上,任何掙紮都是徒勞。
禁锢沒持續多久,花轎降落靜止,轎廂自動解體,成片火光照得她視野模糊,用神識感知到她正身處一座幽深寬廣的玄武岩洞穴内,四周圍滿了雲家的高階修士。
道晖就在跟前,見她蓬頭散發,淚人一般,憐憫道:“你這孩子太聰明了,要是糊塗點也能少遭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