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有期,次日雙方話别。
秦不羁額外提點:“你這點本事走江湖等于泥娃娃淋雨,還是先在深山裡避避風頭吧。朝正南方走五百裡有十座相連的大山,貫穿群山的溝壑叫做青龍溝。那裡靈氣稀薄,但勝在沒有人煙妖獸,還算安全。我送你一瓶辟谷丸,每月吃一粒便無需進食,這一瓶夠你吃兩年了。”
冉彤歡喜收下,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秦萬歲遞給她一面比成人掌心略小的圓形銅鏡。
“此鏡名‘映真’,貼身帶着可反彈他人的神識探查,配合你的換皮術使用,凡是法力低于我主萬象聖尊的都識不破你的真身。你用鏡子照人則可映出對方的本來面目,隻要是法力不及我主的易容換形術都會被破解。”
秦不羁驚忙勸阻:“萬歲,這法寶是君上所賜,你怎能轉手送人呢?”
秦萬歲執拗道:“君上把它賜給我就是我的東西,我愛給誰給誰。”
他見冉彤不敢接,硬塞到她手裡,含笑寄語:“冉姑娘,你有勇有謀,重情重義,比那些癡長年歲的庸人強百倍。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你終有振翅高飛的一天。”
七天相處下來,冉彤越來越喜歡這小孩外表的溫柔前輩,認定他是自己的大貴人,衷心回贈祝福。
“還請前輩保重身體,若晚輩真有出頭之日,定要當面拜謝您的恩典。”
秦不羁聽她說話喜慶,一高興便不計較鏡子的事了。
冉彤目送他們乘飛舟離去,背上行囊向南出發,天黑前來到青龍溝。
山溝裡的古河道已幹涸多年,山地光秃荒蕪,野草都很稀少,随處可見的是形狀千奇百怪的頑石危岩,從空中俯瞰,整座青龍溝恰似一條腐朽的巨龍,兩岸山間散落着它支離破碎的骸骨。
此地靈氣幾近枯竭,不宜人居,冉彤有神木牌做能源,無懼環境惡劣。
這數百裡地界尋不到半個人、妖、鬼,偶有鳥群飛過,蟲類鳴叫,常常終日荒寂,時間仿佛在這裡停擺,她正好安心修行,不會受任何打擾。
她找了個能曬到日月光的平灘,壘出一間石室,用石頭打造家具器皿,而後日夜勤奮不辍地修煉。
秦不羁說照我的修行速度十年内将小有成效,我有神木牌輔助,效率翻倍,沒準三五年就能達到他預期的境界。
生存、複仇這兩大動力最能促人發奮,冉彤遭難以來奇遇不斷,先後得高人指教。
秦不羁自不必說,陸山君傳授的行氣法也頗有妙用,助她攻破了一些過去修行時邁不過的瓶頸。
數月後她已接近勝境中期大圓滿,根基穩固,幾乎不再受丹力反噬,更将黑火煉到了雞蛋大,能夠融石鍛金了。
兔走烏飛,倏忽一年将盡。
這天清晨她剛打坐完畢,東北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靈力震波。
震波過處山體晃動,岩壁垮塌,飛石亂滾,将她的石屋一角震出裂縫。
她首先排除天災,推測彼處有高階修士激戰,猶豫片刻披上人皮前往查看。
沿着古河道行進百餘裡,前方河床上淌出一條紅色的溪流,陽光将河道裡的石塊漂得亮晶晶的,襯得那紅分外刺目。
溪水腥味濃烈,全是新鮮人血,由此可想源頭處屍骨堆積如山。
冉彤停下隐蔽,改用神識探查。
一年苦修,她的神識覆蓋範圍擴大到方圓十裡,剛好夠到血溪的出處。
左岸的山崗上倒斃着數十具修士的屍體,他們血肉無存,僅剩一層枯皮,都沒有掙紮迹象,似乎是在毫無防備的狀态下驟然遇害的。
每個人的衣襟上都繡着金色的菱形圖案,那是離恨天下設天樞殿的标志。
離恨天的修士最差也有臻境修為,誰能在一瞬間殺死這麼多高手?
現場好像存在一座損毀的法陣,冉彤已無心深究,轉身飙飛,預感青龍溝不再太平,準備回家收拾撤離。
飛出不遠,正北方有靈力逼近。
她惶然降落躲到高大的亂石堆中,收斂神識,隐蔽氣息。
将将藏好,一道疾光斜墜在河床上,顯出一個身穿灰色鬥篷的老修士,衣襟上也繡着天樞殿的标志。
冉彤認出那是天樞殿的長老,看情形吃了大虧,正遭敵人追殺。
灰衣長老踉跄走出兩步,向四周投擲陣旗,緊急鋪設防禦法陣,想必身受重創,法力耗盡才出此下策。
冉彤害怕多過好奇,深恐巨人厮殺,踩死她這隻小螞蚱。可是逃跑暴露得更快,隻得聽天由命蜷縮着。
一滴冷汗落下,第二滴剛冒頭,大量紫氣烏泱泱地漫過山頭,包圍了山谷,方才搖山撼嶽的靈力彙聚于此,核心傳出洪亮的笑聲。
“你已插翅難飛,還是放棄掙紮,乖乖受死吧。”
冉彤被那笑聲唬得骨酥筋軟,想起一年前古城遺迹裡的噩夢之旅。
是那藍衣老魔!
她抱住頭,更用力團縮,不敢看不敢聽,咬緊牙關,謹防牙齒因寒顫碰撞出聲響。
我又要泰極否來了嗎?竟與這魔頭重逢!他的法力似乎比在古城時更強了!
那灰衣長老亦慌,色厲内荏地警告老魔:“老怪物,我們的援軍就快到了,你逃不掉的!”
老魔臉上滿含嘲諷,儳然道:“本座閉關一年,正想借你們這幫喽啰舒展筋骨。若非有話要審,早把你結果了。”
他輕輕一揮袖,法陣似蛋殼粉碎,紫氣纏住長老,将他的身體扯成大字型,不住拉拽頭頸四肢,實施車裂。
慘叫聲穿雲裂帛,冉彤想象那種劇痛,擔心下一個受害者将是自己。
“你剛剛獻祭百名手下的精血布陣偷襲本座,分明用了魔族功法,毗沙老賊什麼時候跟魔界聯系上了?快說!”
他指名道姓辱罵道祖已令冉彤吃驚,這番匪夷所思的說辭更颠覆常人認知。
她聯想血溪上遊那些幹屍和破損的法陣,腦補出部分案情。
原來那些修士被這長老祭陣了,人族修士的确沒能力創立這類邪功,莫非真是道祖授意?
他老人家是人界的守護神啊,怎麼可能?
灰衣長老很有氣節,垂死怒罵:“你隻敢仗着道祖閉關時橫行,有種去缥缈城啊!”
缥缈城位于西大陸中北部的中州,是離恨天的總壇所在。
老魔冷笑:“謝你提醒,本座料理完這裡,自會去缥缈城找故人們叙舊。”
灰衣長老知道這魔頭說得出也做得出,今日未達使命,與其喪于賊手,不如舍身補過,毅然施法自爆。
氣浪裹着砂石掀起潮頭,淹沒整座山谷。
一群大雁恰好飛越上空,被卷入煙塵。
冉彤身後的石山崩塌了,碎石埋住她大半個身子。她像待炸的糖糕,敷了厚厚一層灰,還希望多來點石塊把她再埋深一些。
爆炸時她本能地動用靈力防護,八成已被老魔頭發現了。
清風吹過,煙雲消散,老魔毫發未損,甚至沒沾到一丁點塵埃。
他擡起右手,那群遭殃的大雁撲簌簌自他袖口飛出,懵然振翅返回青天。
排頭一隻升空後折返回來,圍繞老魔盤旋啼鳴,似在答謝他的救護之恩。
老魔沖它點頭微笑,而後揮手送别。
雁字東歸,青龍溝恢複甯靜,老魔眼中柔情逝去,轉向冉彤藏身處,嚴聲斥令:“看夠了嗎?還不出來。”
冉彤像鐘樓上的麻雀,差點吓破膽,木愣數息,老魔加重威脅:“再不出來休怪老夫下殺手。”
冉彤最大的優點是任何時候都能做出明智抉擇,思忖:這老鬼認出我了嗎?若沒認出就還有救。
她爬出亂石堆,顫巍巍走進老魔視野,怎麼都鼓不起勇氣與之對視。周身一涼,老魔已隔空清除掉她滿身灰土,細細辨認,見她不像離恨天的爪牙,森然質問:“你是什麼人?來此作甚?”
這一年冉彤将換皮術修煉純熟,氣息、聲音都與那女修士一式一樣,眼見開了個好頭,更努力蒙混過關,小聲說:“小女子是散修,在此隐居修行,方才聽到動靜過來查看,順着那邊的血迹看到、看到很多死人……正慌張逃離,又撞見那灰衣人,隻好藏在這裡……”
她吐字吭吭哧哧,并非刻意僞裝,真真怕極了,見老魔緩步靠近,心跳都快從胸腔裡蹦出來,後退兩步絆倒,為活命急忙往狼狽中添加演技。
“别殺我!我真是散修!修為很低,殺我您還白費功夫!”
她抱頭哭喊求饒,估計這把戲多餘,魔頭都兇殘冷酷,豈會憐惜弱小?
老魔停步打量她一番,淡然道:“你住在哪兒?帶老夫去瞧瞧。”
聲調居然很和氣。
冉彤知道懷裡的“映真鏡”立了大功,這魔頭法力不如萬象聖尊,沒看破她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