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彤跟着老魔走了幾裡山路,環境越來越險惡,這裡的濃霧會削弱神識,近處還飄蕩着各種妖獸的氣息,必是蠻荒邊陲之地。
“前輩,這裡妖氣好濃……”
她試探提醒老魔,換來他漫不經心地敷衍:“不用理會。”
“……我們這是去哪兒呢?”
長時間的靜默讓她覺得老魔的背影也融入到恐怖場景中,斷定他心存惡意,忙急切地嘗試辯冤。
“前輩,晚輩是遭遇不幸才卷入這場是非的,雲家害死了我爹娘……”
老魔生冷打斷:“老夫沒興趣聽。”
他看過冉彤的通緝令,結合她的行為,真當她歸附魔道,是冉雲兩家的叛徒。
這種自甘堕落的人他見過無數,不屑深究他們的經曆動機,能挽救的盡量挽救,這丫頭則屬于無藥可救的類别。
冉彤體驗過老魔的善意,他對小輩或者他認為無害的人都溫和熱心,願意了解他人的困苦。
如今對她的遭遇漠不關心,說明已經拿她當死人了。
她惶恐擡頭,迷霧遮眼,老魔忽然消失了。
“前輩!前輩!”
她慌張呼喊,隻聽到風聲和自己的回音。天罡真雷的感應也被老魔屏蔽了,顯然打算把她遺棄在這危險的森林裡。
我懂了,他不想親自動手,所以把我領到妖獸的聚集地,想借它們除掉我。
冉彤毛骨悚然,忙禦風起飛,從空中逃離。
鑽出樹梢,頭頂鳥鳴嘶嘶,一群群黑影正在高空中錯落盤旋。
那是幾百頭眼放紅光,正成群結隊□□的四級三足烏。
冉彤緊忙躲進樹枝,屏住氣息,她可對付不了這麼多兇禽,若被發現正好給它們做婚宴點心。
天上的路走不通,隻好冒險在林子裡低空飛行。
未出三十丈,一隻雙扇門闆大的六級劍齒鼠從大樹上竄下來撲咬她,她繞着樹木躲避,又遭遇三隻體型稍小的劍齒鼠。
這鼠媽媽領着幼崽學捕獵,準備拿她練手。
冉彤施法還擊,打傷一隻幼鼠,由此激怒了雌鼠,硬扛着她的雷火窮追猛咬,逼得她慌亂逃竄,受迷霧幹擾,誤入一片臭氣熏天的沼澤地。
進入沼澤,雌鼠似乎覺察到危險,狂叫數聲,領着孩子們撤退了。
冉彤朝反方向逃跑,低頭見濃霧下的沼澤裡生長着許多白色蘆葦狀的植物,疏疏密密,綿延不斷。
神識被弱化的壞處就是很難發現近處的危險。
沼澤裡突然射出一根繩索樣的東西牢牢拴住她的右腳踝,繩索另一端連着什麼力大無窮的怪物,将她從半空中拽下來摔進粘稠的泥水蕩。
她趕緊發動天罡真雷,想吓退怪物。
電光閃爍照亮視野,周圍景象先把她吓壞了。
那些白色狀似蘆葦的東西并非植物,而是一根根豎立在水面上的,大大小小的骸骨,當中不乏人類的手骨。
這些手骨五指大張地朝向天空,像在極力抓取那不存在的救援,直觀反應出遇害者臨死前求救無門的絕望。
這絕望傳遞給了冉彤,她半截身子陷在泥裡,右腿被死死拽住,難以掙脫,定然中了兇獸的陷阱。
俄頃,不遠處的淤泥下隆起一團大墳包形狀的物體,墳包裡亮起六盞兩兩重疊的血紅燈光,泥漿迅速下滑,露出烏黑油亮的
甲殼,接着那六眼怪物豎起兩根鞭子似的長觸須,是一隻兇惡的七級屍沼蜣螂。
冉彤自知絕不是這蟲妖的對手,情急下向老魔呼喊求救:“前輩!救命啊前輩!”
她猜老魔會确認她死亡後再走,定能聽到她的叫聲。
老魔一直監視着她,這會兒隻隔她一裡遠。
他在樹妖峽谷時便決定除掉冉彤,這丫頭品性太差,人又過于狡猾,還是危險的天魔體質,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放任隐患。
至于仇家的下落,日後可直接去七曜城問白子落。
親手殺一個小丫頭太不體面,假手妖獸最合适。于是領她來到這慶隆州北境外的寂滅林,此間遍地惡妖,她不可能活過今晚。
聽到冉彤的求救聲,老魔穩如鐵石,料想這雜音持續不了多久。
冉彤喊了兩聲,醒悟方式不對,自忖:我在他心目中就是個作惡多端的妖女,還懷有能對他構成威脅的雷丹,換做是我也斷不會留禍根。
那蜣螂張大口器向她撲來,她拼命釋放真雷,借助神木牌的力量暫時擋住它的攻勢,但無法阻止危機的腳步。
蜣螂舞動八隻長戟般的觸手,咆哮着緩慢逼近,一寸寸縮短中間僅有的五丈距離。
不行,這樣下去死定了,得讓那魔頭來救我!
冉彤深知好人有一個共同的弱點:心軟。
當前獲救的唯一辦法就是激發老魔心底那塊柔軟的良知。
她不假思索,憑本能高喊:“爹!救命啊爹!您在天有靈,快來救救彤兒,彤兒不想死啊!”
凄厲尖叫伴着獸吼和劇烈水花聲在林子裡擴散出驚悚的漣漪,撼動了老魔剛毅的神情。
他愕然轉向那方,冉彤的叫聲似潮水猛烈拍打,他的心開始像漂浮的獨木舟不停搖晃。
“爹!爹!救救我啊!爹!”
急促簡短,不停重複的字詞迅速攻克了他的理性,提醒他哭喊者是個痛失雙親的孤兒,于絕境中渴求父親庇護的小女孩。
蜣螂逼至近處,冉彤險些被它的觸手刺中,那長滿鋸齒的醜陋口器就懸在頭頂上方,六隻紅眼放射的兇光吞噬了她全部定力,再也沒有做戲成分,她碎心喪膽,撕心裂肺哭嚎:“爹!救命啊!救命啊!爹!”
此刻她對父親的思念到達頂峰,假如他魂靈有知必來相救。
蜣螂已排除雷力幹擾,擡起上肢兇猛撲咬。
千鈞之際,一束紫光迎面飛來将它的腦袋上身一齊轟飛,冉彤壓力驟減,接着被一股力道拽出沼澤,倏地扔到遠處的草地上。
她粗喘着,哆哆嗦嗦爬坐起來,擡頭望見老魔冰冷的眼神,又旋即爬伏,悚懼低語:“多謝前輩搭救。”
老魔的沉默拓展着她的恐懼,明白他并未解除殺意,反複隻在一念間。
生機稍縱即逝,她忙跪地求告:“前輩,晚輩沒您想的那麼壞,求您放晚輩一條生路吧。所謂日久見人心,晚輩會向您證明自己。”
她思索求生計時老魔也在考慮如何處置她。
既動恻隐就不可錯殺。
他想到一個便捷穩當的方法,森嚴道:“老夫可沒那麼多功夫陪你耗,現在就來看看能不能留你。”
冉彤被他遽然懸空提起,一陣劇痛襲入神魂,腦仁滾沸,血脈逆行,與之相比,過乾坤挪移陣的苦楚隻算皮外傷。
這是……搜魂!?
是的,老魔正通過搜魂大法讀取她的記憶,這法術由他使用雖不會殘損對方元神,可受苦是免不了的。
“啊啊啊啊啊!!!”
冉彤嘶嚎慘叫,神識被強行劈開,記憶似洪流狂暴沖刷大腦,頃刻間死去活來無數次。
老魔認真浏覽那些記憶,随即對她改觀。
這是個在蜜罐子裡泡大的姑娘,偶爾調皮搗蛋,刁蠻任性,都在合理程度内,從未幹過值得追究的壞事。
其遭遇也着實令人揪心,如今這些名門正派越來越無能了,離恨天也是千年如一日的卑鄙,屍位素餐,一無是處。
他看到冉彤被追殺着逃入古城遺迹,受陸山君一家逼迫接受雷劫,邂逅秦不羁父子,之後意外得到周羽珞的皮囊,冒名頂替她,因此被卷入黎修鱗等人的陰謀。
原來“謀害親夫”、“投靠魔道”、“殺人剝皮”、“奉命算計他”都是陰差陽錯造成的誤會。
真實的她具備見義勇為的善良,披肝瀝膽的仗義,在險象環生的逆境中不妥協、不放棄、不退縮,猶如深淵峭壁上頑強的雛鷹,迎着暴風急雨高歌猛進,一次次與命運奮勇搏擊。
區區十九歲竟有如此毅力,老魔設身處地思之,欣賞,憐惜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