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借談天說地刺探他們的底細。
冉彤聽他話術高明,旁敲側擊,滴水不漏,顯然老于此道,基本确定他别有用心。
老魔兵來将擋,自然得體地應酬着,陸續透露出符合雙方需求的信息,給自己起了個假名叫“王武”,是來自楓林州的散修,交際不廣,長年遊曆十州,居無定所。又說冉彤是孤兒,從小跟着他,也沒有别的親人。
總之将己方包裝成那兇妖最理想的獵物。
一頓飯下來,雙方聊得還算投機,徐才适時發起第二波邀約。
“今日與王兄結識實乃鄙人之幸,寒舍離此不遠,家中房屋頗為寬敞,也有多餘的仆婢雜役供客人使喚。王兄不妨移駕前去小住幾日,讓鄙人盡一盡地主之誼。”
老魔先謙辭,待他再三誠邀方“勉強”道:“徐道友如此盛情,王某卻之不恭。我輩草莽,行事難免粗疏,若有冒犯之處,還望見諒。”
徐家位于松陽北部外城,占地足有二十來畝,房屋三百多間,大多修建得高大華麗,布局緊湊。幾座院落寬敞空曠,稀稀拉拉種了些樹木,其餘鋪滿青石闆,據說專供門人練功使用。
冉彤留意周邊環境,這一帶都是凡人的貧民窟,鄰近還有菜市和屠宰場,地氣雜亂、渾濁,是最不适合修真者居住的區域,倒很方便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徐才安頓他們住進舒适雅緻的客房,派了一對男女仆人伺候。
冉彤見那兩個仆人都有臻境修為,料想不是正牌下人,稍後試探,二人和徐才一般圓滑,說話挑不出破綻,反而借閑聊摸她的底。
“聽說二位是楓林州來的,敢問老家在哪兒?”
冉彤答:“昌甯。”
那男仆接話道:“小的是在昌甯長大的,那邊有個清泉寺香火很靈,小的以前就住在寺後。”
昌甯根本沒有什麼清泉寺,他故布疑陣,好驗證他們是否真是昌甯人。
冉彤看穿伎倆,反問:“昌甯哪有叫清泉的寺廟?我怎麼從沒說過?”
那女仆敏捷幫腔:“他離鄉太久,記岔了,不是清泉寺是福安寺。”
男仆不住點頭:“是是,小的一百多年沒回去了,去過的地方太多,好些地名都搞混了。”
冉彤問:“你們兩個修為這麼高,怎麼甘願委身為奴呢?”
女仆流利搪塞:“嗨,這話說來就長了,總之不太光彩,就不說出來讓客人們見笑了。”
老魔覺得跟他們打馬虎眼很多餘,說:“這裡暫時不需要人,你二人都下去吧,有事我們自會叫你們。”
打發走盯梢的,他在客房周圍布下隔絕法陣。
冉彤建言:“您别用防禦力太強的法陣,怕他們忌憚您的實力不敢下手。”
老魔輕笑:“你倒處處仔細,放心,這法陣隻防止外間偷窺竊聽。老夫現在來問你,剛才在茶樓你為何那樣稱呼老夫?”
他少時不服管束,讓父母操碎了心,後被祖父的弟弟接去教管。
那古闆嚴厲的老頭子管他管得最緊,罵他罵得最兇,也是世上最疼他護他之人。是以“叔公”這個稱呼在他而言分外親切,聽冉彤這樣叫他便忍不住過問。
冉彤以為他介意自己擅自攀關系,忙說:“晚輩為應付徐才,順口叫的,不小心拉低了您的輩分。”
老魔溫和搖頭:“也好,那以後需要掩飾身份時你都這麼稱呼老夫吧。”
“是!”
冉彤喜出望外,心想凡事習慣成自然,等老魔聽順耳了,沒準真肯認她做孫女。
老魔推測假若徐才确有問題也會等到深夜再發難,此刻天色尚早,他想先教冉彤畫符箓。
“你現在境界低,掌握不了高階法術,相比之下畫符技能更實用。老夫先教你‘鴻蒙震爆符’,此符極具破壞力,學會以後能對付比你強兩個境界的敵人。”
冉彤鼓足幹勁,直盯着老魔做示範的指尖,努力記憶那道複雜的符文,然後先用尋常紙筆練習。
這道符難度很高,她練了幾十遍才成形,但始終不太規範。
老魔口頭糾正兩次後,隔空發力帶動她的手腕、肩臂,為她講解每一處的細節要領。
冉彤不由自主想起當日在烈陽城外的怡然橋上,雲宿雨手把手教她畫道侶符的情景。
那時的心情還很清晰地存于腦海,感覺卻恍若隔世了。
真有機會和表哥複合,她也不願意。舍不得他送的發簪,想起他會難過,是因為其他珍貴的人事都被死亡和仇恨摧毀,和雲宿雨的情分象征着她僅存于世的美好财産,丢掉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一滴淚珠逃犯似的落在紙上,暈花了符文。
老魔随之撤力,她慌忙找借口:“晚輩太笨了,這麼久都學不會,害您受累了。”
老魔不信她這麼容易氣餒,稍加揣測,猜準緣由。
他看過冉彤和未婚夫結契的記憶,原本情投意合的佳偶被外力強行拆散,她怎不觸景傷心呢。
這時任何安慰勸解都不啻往對方傷口上撒鹽,他順着她的借口回應:“你不笨,是太心急,這符箓很難學,老夫最初也練了幾百遍才上手,你這才到哪兒啊。”
冉彤揉着眼角,以撒嬌遮掩真實心情。
“這麼難,前輩幹脆替我畫得了。”
老魔正色拒絕:“老夫現在幫你畫幾次都行,等你離了老夫又找誰幫忙呢?求人不如求己,聽話。”
見他這個态度,冉彤慶幸沒被看穿,用力擦了擦臉,明媚歡笑:“晚輩今天先練習一千遍,就不信畫不好!”
她珍惜每一次學習機會,當下收起雜念,用功練習,一直練到手臂酸軟麻木,畫秃三支毛筆,用過的紙張堆得和桌面一樣高,終于能一氣呵成畫出精準的符文了。
老魔拿出那十張空白符紙和一支妖狐尾毛煉制的符筆,讓她正式畫符。
冉彤先用冰心訣療愈疲乏,活動活動四肢筋骨,嚴肅地拿起狐毛筆,沾勻朱砂後準備動工。
落筆前又緊張地沖老魔苦笑:“這符紙七百兩一張,萬一畫廢了什麼辦?”
老魔說:“老夫估算了折耗才買十張的,能有一張成功就算你過關。”
冉彤頑皮揶揄:“前輩可真闊氣啊,您哪兒來那麼多錢?”
老魔配合捧哏:“沒偷沒搶,你就放心花吧。”
冉彤噗嗤笑出聲,認定這老爺爺還有很多有趣的内涵等待她發掘,見他闆起臉,趕忙放下玩心,聚精會神畫符。
練習成果斐然,十張符紙隻報廢了兩張,老魔也誇:“不錯。”
他取出七張成品施法強化,說:“這些對付極境中後期的修士也夠用了,剩下一張你回頭找個沒人的地方測試威力,心裡好有個數。”
夜已深了,冉彤收好符箓,去蒲團上打坐。
困意忽然像小偷猝不及防來襲,她腦袋發沉,脖子一彎垂頭睡去。
老魔看在眼裡,明白有人正對他們施放昏睡咒,今晚他們果然沒走錯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