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些年心裡不痛快,是不是……因為我?”
季硯書腦子快疼炸了,耳邊嗡鳴作響,本來就不好使的耳朵這下更是全面罷工,就連韓弋這麼近的位置,她也就勉強聽清了幾個字,什麼也沒聽懂。
她心裡想趕緊把這個瞎摻和的局外人打發走,但奈何嗓子充血發緊,于是隻好囫囵的點點頭。
韓弋看見她點頭,一顆心沉到了底,語氣也發顫:“那,那究竟要怎樣你才高興呢?你心裡是不是恨我,你……”
他終于還是顫顫巍巍地問出了那句話:“你想同我和離麼?”
季硯書現在是徹底聽不見他說什麼了,全身上下又疼又燙。陳清臨走前又給她灌了一碗藥,現在她胃裡翻漿倒海的難受,又想吐,渾身都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韓弋見她難受成這樣,不由得将懷裡的季硯書又抱緊了一些。季硯書隻感覺五髒六腑都在體内倒了個個兒,剛要受不住将藥都吐出來,就感覺臉上一涼,随後是劈頭蓋臉的水汽。
韓弋哭了。
季硯書忽然覺出韓弋抱着自己的身體和手都微涼,又反應過來現在是深秋,他從府裡匆匆趕過來,想是沒來得及套一件厚衣服。
她突然覺得有些愧疚,鐘老将軍一死,當年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真相就這樣大剌剌地擺在她的面前,細細看來,若說這當中誰最無辜,韓弋絕對是榜上有名。
但季硯書現在真是難受的狠了,她勉強伸手拽了拽韓弋的袖子,想說點什麼讓他别哭了,強撐了半晌,最終還是閉上眼又昏了過去。
季硯書又一次回到了那種漂浮在暗處的狀态,身邊的聲音嘈雜混亂,這次,她夢見了自己小時候的事請。
真的是十分小,她整個兒仰起頭來,還看不見别人的一整張臉,手腳也不怎麼聽話,走一段路還要晃晃悠悠,這讓季硯書覺得十分新奇。
她對于幼年時期的事請實在是沒什麼印象了,親娘常年生病,在她吃奶的年紀,老王爺還是常駐京城的,差事不多,閑出來的時間,除了進宮伴駕,就是哄着當時還不如凳子腿兒高的季硯書吃飯睡覺。
等季硯書長到三四歲,身邊不再時時需要人看顧的時候,老王爺就又帶着人啟程去北境了。
據平叔回憶,老王爺本來是打算将季硯書一并帶走的,還是陛下勸了又勸,說她實在還太小,受不得北邊那些苦楚,這才強留了下來。
季硯書能記事時,就是在宮裡跟着靜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生活的時候了。
那實在是一段她生命中不可多得的快樂時光。太子長她三歲,小小年紀就很有大人的樣子,從不和季硯書争搶些什麼,每每從别處得了什麼好東西,也總是想着這個小妹妹。
就連靜妃娘娘也是偏愛有加,加上陛下對長甯王敬重,季硯書在宮裡的日子,應該算得上如魚得水。
如此這般的長到了六歲,長甯王殁了,她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思及此,季硯書搖了搖頭。她先是試探着往前走了兩步,奈何一雙小短腿實在是不聽使喚,走路不穩,走的也慢,她便隻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仔仔細細的觀察周圍,發現草木茂盛,景色奇好,正是盛夏時節的禦花園。
就在她思考應該怎麼從這裡離開時,忽然,有一隻大手牽起了她,另一隻手輕輕拍掉她褲子上的塵土。
季硯書懵懵懂懂地擡頭,她看不見那個高大男人的臉,隻是覺得多少有些熟悉。那雙牽着她的大手有些粗糙,小孩被握的不舒服,季硯書于是掙紮起來。
那男子似乎會錯了意,以為季硯書是累了。站在一旁猶豫了一下,然後伸手将她整個抱在了懷裡。
他應該是不熟悉,接連換了好幾個姿勢,都覺得不舒服,最後隻好讓小季硯書靠在他的肩頭,用一隻手托着,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護在身後。
季硯書這下子看清楚這人是誰了,老長甯王,季桓。
此時的季桓還很年輕,季硯書想起來了,這是她四歲時第一次進宮見靜妃娘娘。那一年西域諸國叛亂,陛下下旨要長甯王挂帥出征,但季硯書又實在年幼,親娘沒法照顧,隻好送進宮來。
如果她記得沒錯,再過兩日,長甯王就要離京了。
季桓年輕的時候也沉默寡言,内侍一路将二人送出了宮門,季硯書也沒見他說一句話,直到見了宮門口王府的馬車,他才對着當時尚且年輕的黃公公道了聲謝,命人塞了些銀錢。
走了一路,季硯書已然有點困了,眼睛半閉不閉地靠在老王爺肩頭打瞌睡,趕車來的平叔見狀想要将季硯書接過,卻被老王爺擺擺手擋下。隻見他小心翼翼地将季硯書抱在胸前,進了馬車。
馬車辘辘而動,很快就出了分外安靜的紫禁城,到了街上,聲音也熱鬧起來,季硯書又不困了,她揉揉眼睛,依舊是趴在老王爺懷裡,感受着車内的片刻安甯。
一旁的平叔一臉欲言又止,老王爺卻不理會,隻是将手放在了季硯書發頂,一下一下地摸着,什麼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