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在亂成一鍋粥的前線鄉鎮裡呆了許久,這才順利的被搶到了突厥人的帳子底下。”
“那一年我們都不大,十四歲上下的年紀,說不害怕是假的,但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是憋了一口氣,三個人自小一起摸爬滾打,誰也不願意在對方面前先露怯,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撐了下去。”
韓弋不由得有點緊張,他緩步走到季硯書身邊:“突厥人狡猾,當時朝廷派出那麼一大批人馬尚且失利,送你們這些小孩子去,又能做些什麼呢?”
“是啊,能幹得了什麼呢?”
季硯書點點頭:“你說得對,送幾個半大孩子進去,其實什麼都幹不了,鐘老願意冒這個險,其實是想為我之後搏一條出路。若我能瞎貓碰見死耗子的做出一點功績,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他就有辦法在皇上面前給我一個體面,向所有人證明長甯王府并非後繼無人,起碼還有一個我。”
“但這些道理我當年其實是不明白的,皇上願意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好吃好喝的養着我,我不明白鐘老為什麼一定要我去吃這一份苦,也不明白為什麼要費盡心機地給我安上那些個莫須有的功名。”
季硯書回憶道:“直到後來被困深宮不得出,命運被人一句話而輕易擺布左右的時候,我才恍然明白,老王爺和鐘老帶給我的不是什麼必須繼承的虛名,而是一把能在這個世道上護着我自己的刀。”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有一些經年的傷痕,有些已經淡的看不出來了:“不過好在我當時雖不十分明白,卻也并沒白白浪費那二位的苦心。”
“我當時運氣好,被分派了個端茶遞水的活,在突厥營裡呆了小兩個月,才勉強将糧草分布摸了個七七八八,用偷來的筆墨畫了一張草圖。消息一傳回去,鐘老就要我們找機會撤退。”
韓弋聽了這一耳朵,卻還是沒想明白季硯書的耳朵為何失聰,欲言又止,季硯書沒放過他的小動作,解釋起來。
“我當時收到消息,自以為是……”她話音頓了頓,似乎也是覺得好笑,歎了一口氣,“我也是傻,他老人家沙場縱橫的時間比我歲數都大,自然比我有計較,被炸壞了耳朵也是活該。”
這一段說完,季硯書想了想,想不出有什麼值得大肆贊揚的地方,于是越發的言簡意赅起來。
“那時離我父王去世已經有些年頭了,北境軍走的走死的死,早就不成樣子了,不然也不至于突厥人一南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我當時忙着自怨自艾,卻沒想到這一層。”
“等傷終于養的差不多,南邊又出事了,鐘沁不能出京,我就帶着顧玄明南下,打了兩年仗,竟還打赢了。當時少年意氣,覺得自己大概能比肩我父親了,飄飄然的打算回去繼承我父王衣缽,一舉将不安分的突厥人西域人都打回老家去。”
聽到這,韓弋不由得低下頭去,季硯書将手放在韓弋的手背上,笑着說:“長甯王印,當年我父王能憑借着這個直接号令北境二十萬大軍,無需虎符,無需引令,甚至四境軍隊特殊情況下也調配的了,以示深得陛下信任。這樣的大的權力,有一代人就夠了,陛下哪裡還能容忍再一代人呢?”
“所以你也不必難過,就算是沒有你,總也還有别人,皇上是不可能讓我重掌軍權的。”
好半晌,季硯書又悄聲說:“不過,好在是你。”
韓弋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忙抓着季硯書問:“你說什麼?”
季硯書脫口的一瞬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本想搪塞過去,但看見韓弋不可置信的神情,這話就說不出口了,于是隻好硬着頭皮将剛剛的話重複一遍:“我說,好在是你。”
最後一個“你”字沒來得及出口,韓弋将她一把攬進懷裡。季硯書嘗試掙紮,但對方死抱着不撒手,無法,就隻能随他去。
韓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發抖,連說話的聲音都打着顫,幾乎帶上了哭腔:“硯書,我好高興……”
他從沒想過這輩子還能從季硯書嘴裡聽到這種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一直語無倫次的說着喜歡。
季硯書将下巴擱在對方肩膀,無奈看着他笑,時不時應一聲。
韓弋胡言亂語了一會兒,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放開了她。
季硯書跟不上他的想法,隻能問:“怎麼了?”
韓弋:“你剛才席上喝了那麼多酒,也沒吃什麼東西,怪我一時高興疏忽了,你現在餓不餓?”
季硯書一愣,随後笑着點點頭:“餓了。”
“你屋子裡的飯我還沒動,讓侍書再去熱熱吧。”韓弋絮絮叨叨地說,想去牽對方的手,又不敢,季硯書看着樂出了聲,又惹得韓弋臉紅,隻好自己将手伸出去。
“你出門就穿了這些,冷不冷?今夜落了雪,明日就該冷了……”
“也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