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下叮了咣當一通響。
匕首在方才的争鬥中摔落在地,斷成兩截。
刀光裡映着少女得勝後飛揚的神采,她吹了一下額前的碎發,踏在男人脊梁骨上的腳踩了又踩。
正當她想清理殘局重返陸地時,井底倏然晃過一瞬的陰風,吹透了汗涔涔的衣衫。
難不成還有幫手?
楊婉下意識砸出的拳頭被對方輕輕捏住,她微愣:“顧青蓮,你怎麼……”
“受傷了嗎?”顧青蓮問。
火苗竄動,映在少年俊美的面龐上,忽明忽暗。
楊婉竹拳頭一松,軟綿綿地收了回去。
見顧青蓮上下打量着自己,似是想到了什麼,她的臉色微紅,忙道:“春達總管再怎麼壞,□□凡身,能奈我何?倒是你,你醒啦?身體有沒有事?”
顧青蓮一笑:“阿姐關心我?”
“是啊,我關心你。”
少女說的坦蕩,愈發襯得他心底一些蠢蠢欲動的念頭過于邪惡。
顧青蓮黯淡的眸光微微發亮,仿佛暗夜中洶湧壓抑着的幽綠色極光。
楊婉竹清清嗓子,指了指天空:“你是從上邊跳下來的嗎?那你見到水大哥他們了嗎?說好握着繩子把我放下來,半截就松了手,我掉下來以後上邊就沒了動靜,真奇怪,希望他們沒事才好。”
水大哥三個字無比刺耳,顧青蓮别過臉去:“沒看見。”
“沒看見?”楊婉竹猶疑,“有水大哥在,應該不會突然間棄我而去,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顧青蓮輕哼了一聲:“我隻是睡醒後,發現阿姐不在身邊,便立刻用瞬移術趕了過來。當初可是阿姐說,要我與阿姐寸步不離的,現在倒好,阿姐一口一個水大哥,還要問我水大哥在哪裡,難道阿姐也要我寸步不離什麼水大哥火大哥麼?”
楊婉竹笑道:“好好好,我的錯,你伶牙俐齒,我不同你辯論,那勞你再用瞬移術将我們送上去可好?”
顧青蓮一頓,上去?上去救她的水大哥麼?
做夢。
他故作疼痛得捂着腦袋,語聲不緊不慢:“許是舊傷發作,我眼下頭疼欲裂,使不出靈力。”
楊婉竹驚呆:“你使不出來,我沒有靈器更使不出來!”
顧青蓮不怎麼在意似的,懶洋洋地往井壁上一靠:“他們九嶷神宮的修者向來神通廣大,即便遇上了麻煩,也當迎刃而解,我們就在這裡等他們來相救好了。”
本以為少女會發怒生氣,可她隻是對着春達暈死過去的身體思索片刻:“那我還是再補上一拳吧,剛才下手有點輕了,萬一一會他醒過來可不好辦。”
說着,痛快地補上一拳頭。
井底陰暗潮濕,少女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紗衣,沒有靈器的支撐,火決隻燃了一會便熄滅了。
她怕黑又畏冷,卻下意識不敢把弱點暴露出來,隻好從站着到捱不住冰冷蹲下身來,再到縮着頭取暖,眼簾垂得低低的。
沒有了燈火,黑洞洞什麼都看不到,偶爾借着片縷月光,依稀窺見少年落在地上的殘影。
顧青蓮靠着井壁,一語不發。
一個噴嚏打響,楊婉竹抽了抽鼻子,自言自語地說道:“水大哥什麼時候來救我們呀?”
“他不會來了。”
楊婉竹疑惑擡起頭,拽了拽顧青蓮的褲角:“為什麼?”
顧青蓮望着她笑道:“忘了告訴阿姐,真正的兇屍根本就不是曹氏,而是老阿三呀。曹氏充其量隻是個冤死鬼罷了,那老阿三,才是貨真價實的兇屍。阿姐的水大哥,恐怕就要被兇屍吞掉了。”
他也好想,好想把阿姐吞掉呢。
一直聽不到少女的回音,隻怕是吓得瑟瑟發抖。
顧青蓮借着給她披外衣的動作,化為利爪的五指慢慢地貼近她的後頸,口中溫柔地說道:“阿姐,井底冷,你多穿些。”
她果然在抖,脖頸浮着一層異樣的冷汗。
她竟為那水不深擔心至此麼,當真是該死。
指尖挑破肌膚時,她仍然沒有一絲反應,竟垂着腦袋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顧青蓮眼疾手快,掌心托住她的額頭。
手心登時被灼熱的額頭燙到。
顧青蓮心知不妙,他把少女虛弱無力的身軀抱在懷中,擡指捏出一個火決。
他捏的火決要比楊婉竹捏的袖珍小火苗要亮堂上許多,井底驟然明若白晝。
借着明豔的火光,可以看到那張表情豐富小臉此時此刻正皺成一團,杏眸緊閉,兩片幹澀的唇瓣止不住地顫抖。
她先前在棺材裡中了媚香,毒素積在身體裡,外加連夜的擔驚受怕,井底的濕冷引子似的把這些天攢下來的舊疾全都勾了出來。
顧青蓮将她打橫抱起,似是責怪,但溫柔的語氣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撐不住為何不早點說呢,我又不會真的不管阿姐,但阿姐這麼不乖,還是要給你一點懲罰。”
他咬破唇瓣,低下頭輕車熟路地找尋到她的唇,含住後用力地吮吸。
隻是這一次她緊咬牙關,怎麼也不肯讓他的舌頭進入。
血液滲入唇隙,遺憾的是,這點血對她的病來說量小力微,便是同她如此纏綿到死,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顧青蓮猛然擡頭,喘息聲重。
“偏要救你的水大哥是麼?”
回應他的是懷中低低的病吟。
算了,她病得意識不清,他又何苦為難她。
他近乎自嘲的一笑,冷白皓腕上的竹镯散出清冷銀輝,源源不斷地靈力從他的身體中湧出,術符輕易便畫了出來,低聲念道:“心動神移,縮地成寸!”
倚竹山莊的聽竹小院内,月白風清,竹林沙沙密語,月華如水一般透過窗,在掀開簾子的拔步床上徐徐流淌。
二人從天而降,重重地摔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