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上隻有屠戶留下來的一處根本禁不住暴風雪的茅草屋,他隻能對着一車孩子,絮絮叨叨說一些毫無邏輯的話。
“母親會來看我麼?”
他又在對星星說話。
“我上次說,要把她的肚子剪開,把她肚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殺死,她吓壞了,”
男孩躺灰雪地上休息,長滿凍瘡的手蓋在眼睛上,黑暗籠罩住視線。
“可我什麼都沒做,是她先把我的肚子剖開的,五髒六腑混着血落在地上,我清清楚楚感受到,我的母親要我死。她把我丢在亂葬崗上,我和屍體朋友們呆了整整三天,之後,我奇迹般地活了過來……”
星光閃爍,似是回應,可是他捂着眼睛,看不到也不想看,啞聲繼續說着。
“可是我好疼。”
聽到這一句,楊婉竹忍不住落下了淚。
原來這就是一代大魔頭的悲慘過去,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能夠看到,但是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顧青蓮當時的迷茫和痛苦。
“母親,我好疼,我好疼……”
他龇牙咧嘴地在雪地上打滾,語氣卻像是在對母親撒嬌,手中做着暴力性的行為,但攻擊的對象卻始終是自己。
“你來看看我好嗎?你抱抱我好嗎?如果可以,我想被你抱着,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躲在母親的懷裡的,我也想躲在你懷裡。”男孩仰望着夜空,抿住蒼白的唇角,“你肚子變得好大,他們說,你的懷裡又有了一個孩子,可不可以隻有我……可不可以隻有我……”
持續的寒冷讓他很快陷入饑餓,他趴在雪地上,用力吮屠戶幹癟下去的皮,每一根骨頭都被吮得泛光。他暫時忘卻了他對于生血的惡心,隻是為了活着而用食。
那位美貌的夫人趕來時,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
楊婉竹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她一定是顧青蓮的母親。她美的令人窒息,兩縷烏眉沉痛地揪在一起,薄薄的唇角強烈地抽搐着,淚水大顆大顆滾落,那是一種凄然莊重的美。
她勉強頂着大肚子,疾步到男孩的身邊。
男孩仰着頭,又高興又心虛地望着她。
眼前他要脫口而出呼喚他,女人大叫:“你不要叫我母親,我不會生出魔鬼的孩子。”
她的叫聲在雪谷回蕩,一遍遍刺痛男孩的心。
他扒拉着母親的腿,想要和她解釋。
他不是有心要把屠戶吃掉的,這個屠戶是個壞蛋,對他一點都不好,他餓極了,餓得想要将自己吃掉。
嘴唇凍得僵硬,他哆嗦着身體,一句話沒說出口,便被踢倒在一邊,猛力地抽打着。
直到他全身沒有一處完好,女人扔下鞭子,哀聲道:“我的老天啊,我究竟是犯下什麼孽,我的小蓮兒為什麼會變成這副可怕的樣子?”
“母親,”他感覺全身的骨頭都碎了,聲音很輕,“我不是有心的,我想救那些孩子們,他們如果再不吃東西的話,就要凍死了。殺一個惡人,救一車的孩子,這不是善良嗎?”
女人嘶啞道:“你看清楚,車上的孩子早就都死了!全部都是死嬰!”
男孩不相信:“死了嗎,不會,我把它們照顧得很好。”
女人望着他,深吸了一口氣道:“受傷了不會說疼,被捅了一刀仍然可以活過來,你是多麼可怕啊。這樣可怕的你,又怎麼會愛人呢。我一直想将你引入正途,我相信你就是我的孩子,可是事實上,你不如死了的好,如果真的有一種辦法可以将你殺死的話,我要你死——”
男孩聞言,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慘笑道:“如果真的有一種辦法可以将我殺死的話,那就殺死我吧。”
雪驟然間越下越大,天幕由黑變白。
咚咚,咚咚。
咚。
心髒跳動的聲音傳入耳中,她随着心跳聲呼吸着,眼前夢魇的場景逐漸消失了,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聽竹小院。
顧青蓮守在她的床邊,似乎在等待着她的清醒。
“阿姐夢到了什麼?”
楊婉竹尚未完全從夢魇中走出來,她凝望着近前光影不明的少年,鬼使神差地說道:“一個很可怕的夢,你可以抱抱我嗎?”
下一秒,顧青蓮的身軀便覆在了她的身上。
耳邊酥麻,像是在咬她的耳朵,但其實隻是熱息在她耳邊噴灑。
咚咚,咚咚。
咚。
是他的心跳,還是她的心跳?
似乎纏在一起,分不清了。
“可以親親嗎?”舌尖不經意擦過她的肌膚,他笑聲道,“我想親你,哪裡都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