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芝蘭隻是問:“難道楊少司不想登仙?”
“如果可以,我隻想埋在土裡,曬曬太陽。”
阮芝蘭一笑:“似楊少司這般簡單的人還是太少了,單說這神殿的大門吧,就和龍門一樣,尋常人想進門都難。我們總不能讓大家都進來吧,就得設立點規矩。”
“當官的大餅畫得比臉都大,人們能不想進麼?”
楊婉竹正色道:“我沒認真讀過幾年書,話說得粗了些,望阮祭司不必介懷。單單拿我自個來說,在家中學堂念書,是為了有朝一日進到馬頭書齋,真有一日進了馬頭書齋,又要到緝妖司實習,要拿褒獎,要進神殿。我不知道最後還要幹什麼,我要自立為王麼?”
“楊少司的思路可真是……别具一格。”
就在阮芝蘭臉上的笑容即将挂不住的時候,月侵衣拿着信封走了進來,遞給楊婉竹。
楊婉竹翻開一看,字迹飄忽,應當是拿左手寫的。
“此人心機深重,這封信定是經過特殊處理,看不出什麼,”楊婉竹把信封丢在桌案上,道,“但有一點,這信是怎麼到了阮祭司的案上的,難不成神殿有内鬼?”
阮芝蘭凝眉道:“已經在查了。”
楊婉竹道:“這是第一封信,我想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收到第二封信了。第一封信的目的是為了挑起我們的恐慌,第二封信,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阮芝蘭一驚:“你如何确定?”
楊婉竹隻是道:“你且等着就是了。”
阮芝蘭命月侵衣把他們送出殿外,就看見玉階上仰躺着一白衣青年,小童在為他斟酒。
酒壺高高揚起,瓊漿玉液泉水般傾倒口中,之後早有預料一般回過頭來,看向楊婉竹笑道:“楊姑娘,我見你印堂發黑,似乎有血光之災啊。”
楊婉竹蹲下身,把他的酒壺搶了過來,大口喝盡後摔碎在地,笑道:“大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從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竟看不出您是阮祭司的鷹犬,失敬失敬。”
暮雲重一頓:“我說我不信,你信麼?”
“不信。”
“不信算了。”暮雲重歎息。
“暮祭司所求,為何呢?”
一個神殿的占星祭司,閑雲野鶴般閑散了百年,裝扮成一個邋裡邋遢的臭算命的,要說隻是為了體驗生活那純屬放屁。
暮雲重玩弄中酒壺的碎片,不小心割傷了手指,血水湧出,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楊婉竹壓抑着怒氣,上前一把猛地揪住他的衣領,壓低了聲道:“你最好把你的算計給我收一收。”
暮雲重沒有反抗,一個祭司的實力,如果反抗的話恐怕會引發一場大戰了,他就像是當初的苗大師一樣,搶了隔壁鄰居的菜而被按在地上打,也隻是嬉笑着假裝無事發生。
他輕聲道:“楊姑娘,别動怒。”
楊婉竹松開了他,漠然低語:“可憐我曾經真的以為我們是朋友。”
“我們是朋友,從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不,你不配。”
楊婉竹拉着顧青蓮扭頭便走,一次也不曾回頭。
暮雲重一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神殿,這才注意到自己卡在台階上的腰:“哎呦喂,摘雲子快來扶我一把,我腰閃了。”
摘雲子把他扶起來,抱怨道:“祭司大人,剛才小草真兇。”
“好了好了。”
“您為什麼不告訴她呢,”摘雲子給他揉着腰,“要不是您寫的那兩張符咒,楊天葉早就被胡小眉用媚術傷了本命精元,哪裡還有命被關着。她也早就死在忘川了,真是沒有良心!”
“噓。”
暮雲重捂住他的嘴巴,告誡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摘雲子你得記着,不然腦袋什麼時候沒的都不知道。”
阮芝蘭下台階時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暮雲重,特意命月侵衣拿來薄被給他蓋上身子,可摘雲子怎麼看,怎麼像遮死人的白布,可是祭司的賞賜又不能不要,不僅不能不要,還是跪下來謝恩。
“雲重,幹什麼喝得這麼多。”阮芝蘭道,“從前是苦了你了,若姬小樓一案大破,你就是當之無愧的功臣。”
暮雲重一把将白布掀開,踉跄起身,滿身的酒氣熏得阮芝蘭退後一步。
暮雲重像是真的醉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雲裡。
月侵衣忍笑道:“祭司大人,我看暮祭司他實在是不堪大用。”
一向嚴厲的阮芝蘭輕飄飄道:“雲重素來就是那般淡泊的性子,不要緊的,多曆練曆練就好了。”
回到摘星殿内,暮雲重浮紅的臉色恢複如常。
摘雲子愣道:“原來祭司大人您沒醉啊?”
暮雲重冷笑:“在這危機四伏的神殿裡,我敢醉麼?要是一醉不醒,又能找誰說理去?酒不醉人人自醉,理當如此了。”
“我真不明白,論本事,您不必阮祭司差,又何必居于人下?”
“以後你就明白了。”
殿外繁星漫天,唯有此刻暮雲重才覺得自己是真實活着的人,除此之外的他,不過是一副行屍走肉罷了。
他伸出手去,想要再一次感應星星。
一個占星人不會占星,就是個廢人,還要多謝他那個仁慈的大祭司阮芝蘭,放任他一個廢人這麼多年。
五指在虛空中狠狠一抓,像是要把心髒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