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為什麼要把實話告訴瑞雪,或許是因為她真心想交瑞雪這個朋友,又或許,她離開了公主和白菱,在尚宮局太孤單,需要一個夥伴。
瑞雪聽了謝瑤的話,又跳了起來,“什麼?”
“這樣的話,你揣在肚子裡就成,千萬别再到處說了!”瑞雪看一看四周,老練地叮囑謝瑤,“你要知道,在六尚裡不光要公道正義,做事也得講規矩,這裡跟貴人們宮裡可不一樣,貴人們可以随心所欲要怎麼就怎麼,我們做下的每一樁事,都得站得穩敲得響,這樣才不會落下把柄!”
謝瑤不期然地想起鄭蓮兒的那句“低頭”,似乎有些明白了瑞雪的話。
在六尚做女官,誰都沒有特權,哪怕是邱尚服,在“尚儀局議事”這句話面前,也是發怵的。由此可見,六尚這裡的規矩,确實嚴得很。
于是謝瑤實心實意應了句,“好,我都記住了。”
瑞雪又謝瑤絮叨幾句,小心地把香粉揣進懷裡,又掏了個布包,取出裡頭的東西擱在謝瑤手裡:“這是我出宮求的平安符,你的禮物太貴重了,我沒什麼好東西送你,這個給你保平安。”
“哎,好。”謝瑤一時不知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沉默片刻,問一句,“我們……能出宮的?”
“當然能啦。我們又不是宮裡金尊玉貴的主子……”瑞雪說着,咽下後半截,嘿嘿一笑,“我忘了,你以前也是宮裡金尊玉貴的主子呢。”
主子們出宮,排場鋪張浪費,周皇後寬仁節儉,少允這樣的事情發生,謝瑤懂事,從來不想着出宮。
此時聽見能出宮,謝瑤自然是想的:“我們怎麼出宮?”
“女官一月可出宮一次,去司記那裡登記,領牙牌,傍晚宮門落鑰前回來,交牙牌,這就成了。”瑞雪一副老練的樣子,“你要出宮?我這個月還沒出宮過呢,你哪日出去?想去哪兒?這京城我處處都熟的,我陪你。”
“我想去寶相庵。”
“寶相庵?那地方香火又不旺,景緻也不美,還在東城老遠的地方,有什麼可去的……”瑞雪說着,忽然想起一事。
謝瑤是奉恩侯府上的姑娘。
奉恩侯府,可就在東城。
“其實我一直想去寶相庵。”瑞雪生硬地轉折,“我聽說那裡有一池塘的蓮花,可好看了,我陪你去!”
謝瑤有些哽咽,慌亂找個借口:“瓊林宴在即,恐怕近期不宜出宮,這事以後再說。”
瑞雪抿一抿嘴,“還是你思慮周全。”
不知為了什麼,瑞雪說完反倒低下頭,匆匆走了出去。
這日回松濤閣,謝瑤與白菱相對無言。
白菱并不是跟着謝瑤從家裡進宮的,謝瑤心裡壓着奉恩侯府的事,不知該與白菱說什麼。
燭光随着晚風輕輕閃動,寂靜夜裡,草木清香和壽甯殿中的檀香氣息交雜在一起,緩緩送入謝瑤房中。
白菱輕手輕腳地鋪好床,将油燈撥亮,又端得離謝瑤近一些:“姑娘看完這本手劄,就歇了吧。”
主仆兩個自來默契,白菱知道謝瑤進了尚宮局要用功,不曾在她看書時打擾過,謝瑤聽出白菱有心事,擡頭問一句:“怎麼了?可是有話說?”
“其實……也沒什麼,奴婢聽見一樁事,想問問姑娘。”白菱猶猶豫豫地開口,“我好像……聽說這次瓊林宴,沈貴妃用了鳳冠,公主在青江殿氣得大發脾氣,白芷讓我回來問問姑娘,是不是真有這麼回事?”
“是有這麼回事。”謝瑤幹脆地應了,見白菱大驚失色,連忙道,“不過常尚宮也不是等閑的,用成祖時候的一條舊例,把沈貴妃給摁了回去,鳳尾和彩衣都有規制的,絕沒越過皇後,你明日去青江殿,叫公主一定放心。”
說完這些,謝瑤心頭又壓上一塊大石:沈貴妃僭越,儲君之位不穩,可是她前世并不知道大位是怎麼落到譽王手裡的,現下就是想愁,也沒地方愁。
前世她明明也不曾遠離政局,怎麼就這樣愚鈍粗忽,連儲君易人這樣的大事也不知道?
都怪崔昭,他總是一副神機妙算的樣子,好像多大的風雨都打不進崔家,她一向不愛操心,許多事情便由得他去煩神,自己落個清淨。
想到這裡,謝瑤手上的筆啪嗒了下來,濺起的墨花将手污了一塊。
她隻怪他醉心政務,怎麼從沒想過,他也替她遮去了許多風雨?
白菱見謝瑤臉色晦暗不明,自責道:“我不該給姑娘添煩惱,明明姑娘已經這樣多心事了,我還拿事情來煩姑娘。”
“哪裡就是你煩我了,今天說話,怎麼這樣小心翼翼的。”謝瑤搖搖頭,用力把崔昭的臉趕出腦海。
她不願做女蘿一般的人,既是這世與崔昭無緣,便不要去想,省得徒增煩惱。
路得一步一步走,她現在該做的,是弄清楚易儲的事。
可是,她現在進了尚宮局,那地方規矩嚴得很,她沒有從前是身份便利,該怎麼探聽消息呢。
心事湧上來,謝瑤無心再用功,把手劄一擱,準備洗漱就寝。
白菱已經把衣裳挂在木架子上,妝台上靜靜躺着一枚精緻的平安符。
謝瑤忽然明白了白菱今天的小心翼翼,“你這個丫頭,今天還跟我多心起來了,是不是看見這枚别人送到平安符,覺得我在外頭交了新朋友,就會和你生疏了?”
白菱被戳破心事,兩手不安地搓起來:“我不是多心……姑娘交新朋友是好事,我哪有資格多心……我不過是一個奴婢……”
“胡說。”謝瑤拉住白菱的手,“什麼奴婢不奴婢的,我們年齡相近,本就是姐妹。”見白菱還要說什麼,謝瑤強硬地闆起臉,“還是你覺得我的人品這樣差,隻把你當奴婢?”
“當然不是!”白菱又是急又是笑,“姑娘才沒把我當成奴婢!”
吃下一顆定心丸,白菱對着那枚平安符,态度就自然多了,“這符我認識,是大相國寺所制,很難求的,不管是誰送給姑娘,她對姑娘一定是真心。我替姑娘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