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道視線投在謝瑤身上,衆人之中,周皇後和太子的目光最為期待。
即便謝瑤生來膽色壯,此刻也忍不住心裡狂跳起來。
重活一世,她已非前世那個莽莽撞撞的小娘子,如今她懂得了姜女官所說的韬光養晦,自然不願出風頭。
更不必說,是在太子面前出風頭。
若是太子一時興起,又要将謝瑤和誰來個拉郎配,她可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然而事關謝瑤所在意的陽平公主,别說隻是柳枝上挂着的葫蘆,就算是千軍萬馬,謝瑤也願意迎頭而上。
人群中有一道視線,格外專注和探究,謝瑤側臉看去,是崔昭。
燦燦燈火和點點群星下,少年人的臉龐棱角分明,他的臉龐還未挂上謝瑤前世所熟悉的冷淡與疲倦,隻有蓬勃的生命力。
一身白衣的崔昭,身披淡淡星光,整個人好比耀眼精緻的銀器,然而一切光輝都還比不上他眼中的神采。
崔昭心思深沉,情緒少有外露,可是謝瑤與他到底做過多年夫妻,此刻還是能讀懂他眼中的意思。
他眉頭微緊,薄唇稍稍用力抿起,大約是在替謝瑤擔心。
前後兩世加起來,謝瑤此刻已是個穩重的中年人,然而面對崔昭的擔憂,她還是湧出一股少年人的血性:自己的射術好得很,有什麼可擔心的!
謝瑤走到陽平公主跟前接過弓:“公主,放心交給我。”
陽平公主脆聲一笑:“玩意兒而已,瑤瑤,不必把輸赢放在心上。”
嘉成縣主立刻接上一句:“是呢,今日是為了展示咱們大啟女郎的風采,不必在意輸赢。”
陽平公主一邊替謝瑤摘下臂上披帛,一邊輕聲叮囑:“這弓很重,箭又輕,你收着些力。”
謝瑤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左手持弓,右手持箭,各自掂一掂。
八九歲上,父親母親的叮囑隔着時空遠遠響了起來:
“紅藥,兩腳與肩同寬,側身面對箭靶。”
“瞄着靶心的紅點,感受風的速度和方向,調整你箭尖的角度。”
日日苦練的本事,哪怕丢了許多年,這時候也有七八分的把握,謝瑤毫不猶豫地搭弓、射箭。
嗖一聲,羽箭輕輕巧巧沾在了方才公主碰過的那隻葫蘆上。
葫蘆帶着羽箭來回搖晃幾下,最終停了下來。
“好!”
“妙極!”
“身手不凡!”
人群爆發出陣陣喝彩,尤以新科進士們的席位上最熱鬧。
青春少艾的兒郎們,見到一位女郎如此飒爽英姿,自然不吝贊美。
待人群稍靜一靜,沈貴妃笑着補一句:“謝女官真是好身手。”若是謝瑤不曾射中,她未免要落個不是在皇後眼裡,她是由衷替謝瑤高興。
“瑤瑤太棒啦!”陽平公主拉住謝瑤的手用力搖晃幾下,滿臉的與有榮焉。
“好,謝瑤真是巾帼不讓須眉!”皇帝放聲大笑,“皇後,你把謝瑤教得很好,奉恩侯夫婦有靈,一定很高興。”
“父皇,光誇獎可不行,您得好好賞一賞瑤瑤。”
“噢?我們陽平公主替謝瑤讨賞?好!”皇帝興緻很高,笑着轉向謝瑤,“謝瑤,你想要什麼賞賜?”
謝瑤站在當中,笑容溢滿雙頰,聽見皇帝的話,忽地凝神苦思起來。
“臣……”謝瑤别無所求,隻想說别把自己賜婚給崔昭,可是哪怕她性子再直,也沒法當衆這麼求。
賜婚的事,她隻在德馥宮看出太子有那個意思,不過太子後來并未再傳話,或許這世并沒這樁姻緣。
既是沒有姻緣,她也不必主動提起。
不然,旁人還以為她發瘋病,對崔昭求而不得、愛而生恨呢。
陽平公主替謝瑤發急,生怕她錯過這個大好的良機,便走近來,悄聲催促:“瑤瑤,父皇等着你回話呢。”
太子笑着指一指陽平公主:“七妹,你别多話。”
謝瑤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搖頭:“臣蒙受皇上、皇後大恩,得以在宮中受教養長大,這已經是旁人難以企及的福德,臣什麼都不缺,在此拜謝皇上。”
太子微微點頭,似是對謝瑤的懂事感到滿意,見陽平公主滿臉失望,便笑道:“七妹,别急着灰心。”
說罷,太子站起身來,對着皇帝長長一揖:“奉恩侯謝家滿門忠烈,如今謝瑤也出落成一個有本事的大姑娘,父皇方才說賞賜,兒臣淺見,不如賜謝瑤一個封诰,也好慰藉奉恩侯夫婦的在天之靈。”
“好!”皇帝不假思索應了,“就封謝瑤個郡主就是!”
陽平公主高興得很:“父皇天縱英明,兒臣叩謝父皇隆恩!”
謝瑤頭腦發蒙,然而長久以來的教養還是讓她不假思索地下拜:“臣……臣女叩謝皇上隆恩。”
園中熟悉謝瑤的人都或真或假地對她恭賀。
謝瑤這時才回過神來,前世的命運似乎又重蹈覆轍,雖然不是同樣的場合,可她又被封了郡主!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無形之手在推動的事情的發展。
謝瑤有一霎的慌亂,随即就鎮定下來:“臣女無功而受祿,實在承受不起,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你這個孩子,皇上的聖旨哪有收回的。”周皇後輕輕嗔着謝瑤,滿意于她的乖巧懂事。
嘉成縣主輕巧開口:“舅舅,光一個郡主的名頭幹巴巴的,不如您老人家再發善心,賜個封号給謝瑤。”
自來女眷的封诰都是周皇後操心,叫皇帝給一個小娘子想封号,他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