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熹之立時站起身來,在宴會中試圖搜尋熟悉的身影,不論是誰,隻要是姬檀身邊侍奉的、知道這件事的人即可。不到最後一刻,沒有最終确認,顧熹之總還是不死心的,他一定要再試試,看能不能見上公主一面。
但願,一定要讓他見到。
哪怕隻有片刻時間。
好在,顧熹之隻逡巡了半圈就看見了一個他分外熟悉的人——在人群中忙碌穿梭的小印子,他還在,沒有随太子殿下離開!
顧熹之登時神情一振,拔步上前,詢問他升平公主一事。
小印子聞言一拍腦袋,恍然過來:“瞧奴婢這記性!險些把這事給忘了,探花郎請随奴婢過來。”
顧熹之自然不會置喙,趕忙跟上。
這本就是他自己的事,也是因為自己的疏忽過失忘了,如今得知還有希望,他感謝小印子都來不及。
“殿下有事先行回宮去了,臨走前囑咐奴婢,如果探花郎問起,就立即帶探花郎過去見公主。也是奴婢忙昏了頭,竟忘了提醒探花郎這麼重要的事了。”
顧熹之本就不怪任何人,是他的錯,全是他不好。
太子殿下這樣心細如發,即使離開也不忘把他的事思量妥當,這讓顧熹之還怎麼會有一絲一毫的情緒,頃刻間一顆心都被充盈溫軟地一塌糊塗。
小印子聞悉他這麼想,滿臉折煞模樣:“探花郎怎的如此妄自菲薄,您就是不相信自己,也該相信我們殿下的眼光啊,殿下看人是不會錯的。”
“嗯。太子殿下不會錯。”這句顧熹之完全贊同。
在他心裡,那人總是千般萬般好的。
小印子虛着眼睛,笑眯眯地不再答話。對于探花郎對自家殿下的評價不予置評,隻一味地心虛加快腳步往湖心亭去。
終于,臨近湖心亭邊,遠遠就瞧見一艘舫船靜靜地停泊在那裡。
小印子告訴顧熹之那就是升平公主的船,公主定在裡邊。顧熹之聞言腳下步履都更快了,步步生風,恨不能即刻上前就與公主解釋清楚。
然而,下一瞬,他的腳步倏地頓住了。
隻見原本停泊不動的舫船漸次劃動起了船槳,向前駛去。雖然行駛速度算不得快,卻也非人力腳步所能及上。
見狀,小印子臉色遽變,一副若不是還要顧及東宮顔面、他恨不能跑起來大聲叫停火急火燎的架勢。
盡管,這一切就是他安排的,其目的是為了讓探花郎徹底死心。
不過面上戲份還是要做足了的,小印子折返回來一臉凝重地問顧熹之:“要不,奴婢去請湖心亭的侍衛,叫他們幫忙将公主的船隻截停下來?”
“……不必了。”顧熹之聽見自己沉重卻異常冷靜地道。
不隻是言語,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沉重頹喪至極,仿佛曆經洪水沖刷之後濕透的爛土地,被迫由内往外滲着水,一點點地将自己瀝幹、重新凝固堅硬起來。
小印子心驚肉跳,這下是真的感到擔心了:“探花郎,您,沒事吧?”
瞬息間顧熹之呼吸都紊亂了,手掌緊緊攥起,被他極力壓住了。
“沒事。”
怎麼可能會沒事,但他不能叫小印子真大動幹戈勞動皇宮侍衛攔人。且不說這是大材小用不合規矩,便是為了一點兒女情長就驚動宮裡,顧熹之難逃其咎,也會給太子殿下招緻麻煩,教人覺得東宮的人都不明事理,不辨是非。
顧熹之是有多魯莽才會做出這麼沖動的決定來。
這簡直,太不像話了。
晚了一步就是晚了一步,錯過就是錯過了,這就是命,顧熹之得認。
但他還是抑制不住心裡不斷上湧的絕望悲怆。
顧熹之深知,若他今日無法解釋耽擱太久,最終又不肯尚公主,此舉無異于那等貪心不足得隴望蜀的負心人;若他日後再向公主解釋闡明,這種說法就好比在告訴一位天潢貴胄,她喜歡上了一位連殘缺人都不如的斷袖,這不啻于狠狠掃了公主的顔面,将其往地上踩。
再退一萬步來講,即便公主大度地不與他計較,天家皇室的臉面何存?
顧熹之難道還能開罪整個皇族不成?
到這一步,解釋或不解釋,都已經不起作用了。
事已成絕路,他的麻煩大了。
霎時間,顧熹之心如死灰,整個人宛如一片枯敗的落葉,風一席卷,即刻就會破裂粉碎。
小印子擔心極了,一直問:“探花郎,您沒事兒吧?要不奴婢送您回去?”說罷還想上前攙扶他。
被顧熹之拒絕了:“不用了。你自去忙吧,這會子宴席也該散了,你還要安排人收拾殘局,我自己回去就好。”
一言甫畢,顧熹之鼻尖都紅了,深吸一口氣,态度卻仍十分堅決。
“這……好罷。”小印子躊躇,他确實忙得脫不開身,沒法真送探花郎回去,隻好作罷,再三叮囑顧熹之回去一路小心,早些回家。
現在的顧熹之什麼都聽不進去了,整個人失魂落魄,在小印子擔憂的目光裡,步履艱澀地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