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震驚的不是太子殿下欲将琳琅指給他,而是,殿下說的那句——你們是一樣的人。
太子殿下他,早就知道了麼?
他原知道了。
顧熹之頓時心内百感交集,說不清是陰私被驟然說穿之後的無所适從,還是太子殿下一點也不介意、劫後餘生般的後知後覺的欣喜,抑或是沒有将其早說出來拒絕公主而落到騎虎難下境地的深深愧悔。
顧熹之沒有早說,是想維持在太子殿下心目中美好的形象。
如果他知道殿下早就知道,那他絕不會——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已經遲了。就差一步,隻有一步,陽錯陰差。
顧熹之沒有及時說出自己有龍陽之好,在第一時間就拒絕公主,又沒有把握住第二次解釋的良機,失誤錯過了公主的舫船,如今将自己弄得進退維谷,竟是誤了自己的一生,他都做了些什麼糊塗事啊!
得知真相的顧熹之甚至無法原諒之前的自己。
整個人徹底陷入悔恨的泥沼。
姬檀眼見他情緒不斷變化,從震驚到苦苦掙紮,最後再煥發不出一絲希望,整個人被灰敗的陰霾完全籠罩,心裡最先感受到的竟然不是掌控顧熹之的快意,而是有些莫名的揪緊。
就好像,他玩牌九玩大了。
難以收拾場面。
但這怎麼可能,顧熹之的反應在他預料之内,更是他一步步親手造就的,怎會收不了場?
他隻要按部就班地、完成計劃最後一步,這事情也就成了。
日後,他會更加重用顧熹之,雖說仍有掌控的成分在,但對于顧熹之來說事業有成、賢妻在側,未嘗不是夢寐以求的美事一樁。
說不定,他到時候感謝自己都來不及。
又豈會失控。
如此一想,姬檀心裡暢快多了,再沒有任何負罪感,他向前微微傾身,問道:“探花郎思量地如何了?”
顧熹之緊咬牙關,擡起頭時一雙漆黑的眸都濕潤了起來,他像平常請教姬檀般地、微不可察輕顫開口:“殿下也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嗎?”
姬檀聞言,右手拇指撐着下颌,指尖點在腮上,沉吟道:“嗯。于你來說,确是最好的結果,否則,便是欺君之罪了,且你與琳琅交好,他亦傾慕于你,這難道不是琴瑟和鳴打破世人偏見的一段佳話?”
顧熹之的血液一點點涼下。
事已至此,确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誠如太子殿下所言,這是最好的結果。為了一點兒女情長,他已經困擾了這許多天,再繼續争論下去,非但沒有任何轉圜餘地,反而會在太子殿下面前出糗,教殿下覺得他不夠穩重。
而且,他喜歡的那個人,是九天之月,是人間谪仙,是金尊玉貴高不可攀的掌權者,更是他永遠也不可能追上、望其項背的存在。
既然不會是他,那是誰又有何分别?
或許,顧熹之真的該認了。
太子殿下隻說成婚解決眼前困境,又沒有一定要他與琳琅舉案齊眉鹣鲽情深,且,他太知道喜歡一個人卻求而不得是何滋味了。
琳琅這段時日為他費心良多,他與他之間,也該做個了結了。
但也,僅此而已。
旁的情分他一概給予不了,這點琳琅心知肚明,他二人不過各取所需。
思忖至此,一切都已明晰,顧熹之該答姬檀的話了,可他的喉嚨卻像是糊了黃連汁液一般粘稠不堪,每一個字都帶着濃郁的苦澀滋味:“微臣,再考慮考慮。”
到嘴邊的話再次變了調。
在姬檀面前,他如何能夠屈從,又如何能夠違背本心啊。
他到底,還是沒能說出口。
“沒關系,你想好了随時告訴孤便好。”姬檀莞爾一笑,端起一杯茶盞輕呷,并不着急。
顧熹之看着太子殿下姿容無雙坦然自若的模樣,再也無法靜坐下去,手腳沉重地站起身,向太子殿下一揖,倉皇告退。
姬檀颔首點頭,沒有留他。
人走後,小印子上前為姬檀的茶盞滿上,好奇道:“殿下,都這樣了探花郎還不肯答應麼?”
姬檀笑着搖頭:“不。他已經答應了。”
顧熹之此人姬檀最是了解不過,這樣徑直應允的話他是決計說不出口的,不正面拒絕就是答應的意思,總要給人一點緩沖的時間不是。
姬檀擡起頭,笑得一臉狡黠。
天光落在他身上,亦不及錦衣玉食供養出來的殿下璀璨奪目。
小印子探頭探腦發問:“那,殿下,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要?”
姬檀站起身來,拂了拂靛青織金絲紋寬袖,轉身往自己的宮殿走:“不錯,可以着手經辦婚事了。雖都是男子,但禮不可廢,該準備的禮服花轎宴席樂儀綢緞首飾,一樣不可或缺,咱們就等着探花郎拿聘書禮箱俪皮對雁過來迎親罷。”
小印子自是知道自家殿下蓮藕心眼,頑皮性情,登時笑意吟吟亦拱手應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