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三娘在見到趙棠第一眼時,隻覺得這位年輕的姑娘氣質高華恍若神仙妃子。
在那雙澄澈明亮的眸中,桂三娘不期然而然的,竟看到了不屈還有幾乎化作實質的對世俗憤懑。
這樣的眼神她很熟悉,因為時至今日,攬鏡自照時她依舊能從自己的眼中看到這樣的情緒。
她不知道一個生在錦繡堆裡,金雕玉砌般的人兒為何會有這樣的眼神。畢竟在所有的道聽途說裡,玉京是個好地方,皇室公主更是尊貴無匹,這樣的眼神并不該出現在一個及笄之年身份高貴的年輕女子的眼中。
所以桂三娘明裡暗裡一直十分的關注這位來自玉京的嬌客的一舉一動。
果不其然,眼前的這場談話證實了,她沒有看走眼,這位公主的眼中确實包含着不屈與憤懑。
“桂将軍不信我總是相信先武德帝的,木蘭軍由武德帝一手創立,再如何本宮也不能拿木蘭軍開玩笑,若是木蘭軍能在将軍的手中從勐朗走出去,能夠有更多的女子入伍,掙出更大的天地,桂将軍又何樂而不為。”趙棠并不知道自己的這段話誤打誤撞的戳中了桂三娘的心。
桂三娘最開始入伍的初心并不是建功立業,名垂青史。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姑娘最開始的時候未曾妄想過能夠有留名青史的成就,隻不過是因為她不願意如同自己的大姐、二姐那樣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匆匆嫁人,從一個火坑跳到了另一個火坑。
就算她們閉口不言,磨難與痛苦也會從眼中跑出來。可桂三娘覺得,不該是這樣的,她的姐姐,為人勤勞,肯吃苦也能吃苦,在家時是不僅要随着阿娘阿耶下田幹活,回家還能忙活竈台之上的事,整日裡沒有空閑的時候。
可她們的勤勞似乎沒有為她們帶來好處,唯一高興地是阿耶、阿娘。
女兒仿佛是他們手中待價而沽的商品,而他們是集市上滿臉算計的“攤販”,勤勞、能吃苦是他們擡高手中貨品價格的優點,他們像“攤販”一樣迫不及待的将女兒嫁出去謀求自己想要的東西,不在乎“買家”是誰,更不在乎“貨物”的遭遇。
桂三娘心疼姐姐的遭遇,更懼怕自己也步了這樣的後塵。所以在知道女子也能從軍的時候桂三娘義無反顧的投身木蘭軍,她在看到征兵告示的那一刻突然意識到,女子也是能建立自己的一番事業的,隻不過太少了,所以在趙棠說為女子掙一片更大的天地的時候,桂三娘心動了。
木蘭軍每三年征一次兵,可這幾年人越來越少,從最開始的三千人到了現在的不足半數,她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可她無法解決,木蘭軍與其他男子征兵不同,男子征兵每村每戶十丁一征,若有不服便強制,但木蘭軍征兵并無這樣的規矩,或者說大昭律上并沒有将木蘭軍這一支視作真正的軍隊,征兵全憑自願,這才導緻木蘭軍軍中人數越來越少。
“木蘭軍紮根于勐朗,殿下如何就覺得走出勐朗便會不一樣,又如何就覺得能夠帶着木蘭軍走出勐朗?”心動歸心動,但桂三娘卻沒有貿然的就同意,十幾年的軍旅生活教會了她一個重要的道理,凡是“欲速則不達”,急不得。
“木蘭軍紮根勐朗是先武德帝因地制宜留下的,但如木蘭軍這樣的以女子組成的軍隊隻有一支,又隐匿于山林之間,少有女子知道原來除了宅院她們還有其他的活法,”趙棠原本的目的并非隻有木蘭軍,并非這三千娘子軍,她需要的是更多的女子掙脫禁锢,走進學堂、走入軍隊,步入官場,“西南邊陲正值多事之秋,近在眼前建功立業、揚名的機會就擺在将軍的眼前,抓住這個機會,桂将軍何愁木蘭軍走不出勐朗。”
此時桂三娘所有的疑慮已經盡數打消,隻不過出于謹慎她又問了一次與最開始相同的問題:“這天下并不全似玉京一般繁華,也并非所有的女子都如玉京的貴族小姐一般高床軟榻、吃穿不愁,可殿下卻不似玉京錦繡堆裡出來的,”桂三娘咧嘴一笑,“說句僭越的,倒像是我們勐朗的姑娘,末将實在不知殿下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皇室子弟都有争權奪霸的野心,但以女子入手,未女子謀利卻不是他們皇室子弟争權奪利的必行之事,君不見史書上除了先武德帝有幾人将目光在女子身上停留過,何曾考慮過女子的處境,桂三娘讀的書不多,但她聽過許多的傳奇故事中,争權奪利的事少有女子的身影。
“勐朗的姑娘與玉京的姑娘同是女子,能有什麼不同,綿裡藏針還是明火執仗,總歸都會受到傷害,這總是一樣的。本宮雖為一國公主,可同為女子,本宮與桂将軍想的是一樣的。”趙棠沒看桂三娘,定定的看着帳中的漏刻,想起了那對夫妻還有那個被送去育嬰堂的孩子。
桂三娘沒有探究這話的深意,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去追問。
至此,趙棠披星戴月趕來木蘭軍的第一件事算是談妥了,第二件事,趙棠又看了一眼漏刻,時間差不多,也要開始了。
剛收回視線,便有人進了營帳:“将軍,黔中道謝千戶求見。”
桂三娘不認識什麼謝千戶,但黔中道的人,她看向了趙棠,見她點點頭,桂三娘才回道“請謝千戶進來。”臨了又加了一句“别忘了軍中的規矩。”
這話是說别忘了叫人卸甲進營。
須臾,謝敏诏在副将的帶領下進了營帳,“殿下,”接着又分别對着阙菱和桂三娘抱拳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