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腳進了院子,撲面而來的的是濃重到秋風也吹不散的藥味,趙棠借着擡手的動作掩了掩口鼻,微微蹙眉。
“殿下身子不适見不得風。”海德新沒錯過趙棠的動作,當即便要解釋,隻不過沒人在意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卧榻上的人奪走了。
床榻上真真切切的躺着一個人,仔細聽還有粗重的呼吸聲,可一眼望去,人瘦的像是一張薄紙,掩在厚重的冬被下沒有一點起伏。
前幾日趙棠來探望過,那是似乎沒有這樣嚴重。
這中間是發生了什麼,叫人病如山倒。
足音紛沓趙郴醒着自然不會錯過,扭過頭,趙棠的身影映在他的眼中。
“皇姐。”趙郴主動開口,聲音帶着明顯的氣音。便是目不能視的人聽了這聲音也能想象出眼前人的虛弱模樣。
比趙郴虛弱氣聲更為令人矚目的是蠟黃臉色,說一句面若金紙也不為過。黃皮寡瘦、雙眼深陷、兩頰嘬腮,仿若久病在榻的痨病鬼。
趙棠沒理會而是偏頭看向身後的海德新,“你們是怎麼照顧的?太子為何病的如此嚴重!”
不等海德新開口為自己分辯趙棠的話像連珠炮一般接連不斷。
“海公公年事已高,又在僖淑儀身邊養尊處優慣了,連服侍太子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不如出宮養老好了。”
“這…”
提起僖淑儀還有出宮二字海德新臉上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全部收起,隻剩下惶恐。無他,他從前在僖淑儀身邊伺候,後來又被指到趙郴身邊做了大太監,打的是什麼司馬昭之心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若是提前出宮養老,那他求的富貴,求得榮華豈不是就成了南柯一夢。
海德新撲通一聲跪下,慌忙惶恐,“殿下明鑒,殿下明鑒,老奴盡心竭力照顧太子殿下,不敢有絲毫懈怠,求殿下明鑒啊。”
海公公面上如何表情如何慌亂倉皇暫且不論,心裡是實打實的恍悚,三魂七魄化作一縷煙從七竅四處逃竄而出,失了神魂一般。
海德新的恐懼不單單是因為趙棠突如其來的诘問指責,還有着對命運的未知和美夢可能破滅的驚慌失措。
趙郴身為儲君容不得半點閃失。這句話不隻是對大昭而言,望子成龍的僖淑儀而言這句話的意義與重量也許已經超過了她自己的性命,而對于海德新來說更是如此。
僖淑儀也許會有第二個兒子,而大昭也會有别的儲君太子,可海德新再好命也隻能侍奉這麼一位儲君主子。如果儲君出了事,第一個死的便是他們這些身邊伺候的,太子出了半點問題,那他的九族都難保。
太子患病卧床這麼些日子海德新的心中日日不得片刻安甯,所有被掩蓋在深處的惶恐與不安因為趙棠的步步緊逼被無限放大,讓他在這一刻徹底慌了。
趙棠不出聲制止海德新也不敢停下,又不敢大聲求饒,跪在地上涕泗橫流好不可憐。
海德新的悲泗淋漓感化不了趙棠分毫于趙棠而言他的惶恐嗨皮隻會叫人厭惡。
隻不過,不同于趙棠的無動于衷,卧榻上的趙郴并非全然的漠然,海德新的孤立無助,他的涕淚交垂無一不在牽動着趙郴的神經。
他是儲君,這是他的地盤,海德新是他的人,趙棠卻全然無視自己在自己的地盤上對自己的人橫加指責,不啻于蔑視,更是高高在上的輕慢侮辱。
趙郴的呼吸更重了。像是殘破的風箱,每一次作響都在走向滅亡。
似乎感受不到趙郴的情緒波動,趙棠收回放在海德新身上的目光再次看向纏綿病榻的太子趙郴。
“太子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話問的是剛剛趕到氣都還沒喘勻的程太醫。
面前的情景叫程太醫不敢有片刻的耽擱,連忙“太子殿下”
福公公從外間進低垂着頭小步進屋行禮後行至榻側在趙郴的身後塞了個大迎枕,借着力趙郴從卧躺的姿态變成了半靠着,總算是看人不那麼費勁了。
“皇姐。”趙郴又喚了一聲。
聲音裡有着不易察覺的不安情緒。
他在不安什麼?或者說,他試圖隐藏什麼?
趙棠不免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太子可是在地牢中見過什麼人?”
心中雖然迫切的想要尋求一個真相,但趙棠知道,優秀的獵人從來都是充滿耐心的。她坐在榻邊的春凳上,不動聲色又慢條斯理的等一個答案、一個破綻。
“或者,”趙棠話音一頓,目光如有實質一般直直地看向趙郴,緊追不舍,“太子是在地牢裡聽到了什麼?”
被趙棠那灼灼目光盯着,像是承受不住一般,一直未曾動作的趙郴猛地偏了偏臉,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就是這麼一瞬間的猶豫不決和沉默,趙棠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趙郴知道幕後主使。
沉默不言并不能阻止事實真相的現身,或者說,趙棠心中本就存在一個答案,此刻不過是得到了一個肯定的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