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很大,走廊多而長,傭人們恪盡職守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安靜且沉悶。
餘添添走到門口,傭人訓練有素地拉開沉重的大門。
陽光擠入視線,冷風也吹拂到了裸露的皮膚上。
很冷,但對餘添添來說,是可以忍受的程度。
對餘添添而言,冷空氣比暖氣更溫柔,因為熱烘烘的暖氣,對她來說才是緻命的東西。
就像每個春夏都是她最難熬的時刻,每個秋冬都是她最清醒的時刻。
明明感覺忙碌了很久,但其實太陽才升起來沒多久,隐隐帶着花香的空氣還殘留着陰冷潮濕的水汽。
餘添添神色平和地迎着陽光掀起眼簾,在視線觸及到外面的場景時,死寂的水眸蕩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好像有水落在了眼裡。
耀眼嬌媚的紅玫瑰,大片大片地在視野裡綻放。
積雪消融,陽光普照。滿目春色,一切都在充滿希望地磅礴生長。
“小妹!”
林能站在花海邊,笑容滿面地向她招着手。
而她身後有清晰的腳步聲靠近,她循聲望去,看到了從她少時就一直站在她身邊的男人。
恍惚間,餘添添甚至覺得她不是在冬天,而是見到了春天。
可吹鼓她裙角的冷風告訴她,現在依舊是漫長難熬的嚴冬。
有個人為了送給她一個長在寒冬的春天,在寒冷刺骨的隆冬,為她融化了無垢冰冷的純白積雪,種下了一片嬌嫩玫瑰花海。
奢華複古的城堡,莊園中的那尊正義女神的雕像前,漫天血色玫瑰如雪如風墜落搖曳。
而為她獻上眼前這樣盛大夢幻的場景,是那個曾被很多人說,是最有距離感最完美最無情無欲的年輕法官卻無比虔誠小心地低下頭顱。
“餘小二,我想娶你,你願意嗎?”
忒彌斯見證。
他甘願陷于情欲沼澤,聖潔不再,私情難抑。
他罪無可恕。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背叛信仰背叛她,他将墜下神壇,和她一同陷入無間地獄。
“哈。”
發絲遮住了餘添添的神情,她在一片黑暗中低低笑了起來,悲涼又無力,含在眼裡的水終于墜落在地上。
“我不願意。”餘添添頓了頓,目光苦澀地看着他,“但我沒有選擇不是嗎?”
她隻有一個家人了。
她必須從他口中得到她弟弟的消息。
男人隻目光歉意和疼惜地看着她,但這一次,他沒有退步。
昨晚餘添添離開時,這片花海還沒有存在。
顯然,這片花海是有人連夜在黑夜裡為她建成的。
怪不得早上他接她時,就那樣靠着窗戶在車裡睡了過去。
直到車子停下,他才緩緩從睡夢中睜開眼,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溫柔安靜地對她彎了彎唇。
餘添添很少見他這麼疲憊的樣子,她本來以為是他剛回國要處理的事情太多。
原來是因為她啊。
明明昨天對他那樣過分,怎麼對她還是這麼好。
他總是做些讓她心軟的事情,她拿他一向沒辦法,過去是,現在依舊是。
餘添添突然想起來,好像在過去那場久不停歇的大雨裡。
這個衆人眼裡高不可攀前途無量的大法官,他也曾将自己低入塵埃,用着深情克制的目光固執地挽留她。
那時他同她說:“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那麼讨厭我的話,那就不要顧及我,你隻管盡情地利用我。”
“我隻希望,在我失去利用價值之前,你不要推開我,也不要讓别人替代我。”
真傻啊。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
拍攝前見月和餘添添溝通過,先拍她向玫瑰叢裡奔跑的遠景,然後再拍她閉上眼躺在玫瑰裡的近景。
因為要怼臉拍,見月又讓人給她遮了一下黑眼圈:“你休息不好嗎?”
餘添添神情歉意地抿唇:“有點。”
見月一邊調試鏡頭,一邊笑着開口:“我有一款安神香用起來還不錯,改天你可以試試。”
“謝謝。”
雖然餘添添知道安神香對她的心病來說很大可能會沒有任何效果,但是她還是很感謝見月。
見月滿不在意地笑着,明媚靈動地沖餘添添眨了眨眼:“不用客氣,就當祝我們合作愉快了。”
聞言,餘添添淺淺一笑:“合作愉快。”
餘添添的痛覺很靈敏,但好在她一向能忍,所以前面的拍攝很順利。
玫瑰刺劃破她傷口時,也能夠很好地維持着拍攝所需要的痛苦和不屈的表情。
鏡頭裡,遍體鱗傷的女孩,在跌跌撞撞地向着遠處的玫瑰花海跑着。
飛快的、輕盈的。
染上紅色血迹的白裙和女人的長發一同被風吹起,背影脆弱單薄,又堅韌充滿力量。
耀眼的天光降落在她前方,能夠劃傷她的玫瑰被她踏出一條路,後面的一切都被她抛在身後,好似所有的苦難和傷疤都能被她抛下。
她在奔跑,自由地奔跑。
她像是變成了一隻蝴蝶,一隻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留住的,追逐自由和陽光的蝴蝶。
一直看着屏幕的見月一臉滿意,拿起對講機:“很好,添添平複一下呼吸,向後倒在花叢裡閉上眼,注意一下盡量不要受傷,然後二号機位準備拉近景。”
聽到指令,餘添添在拍攝近景的位置停下奔跑的腳步。
在鏡頭拉進時,強迫自己忽略身體與心靈的不适,閉上眼決絕地放任自己向身後倒去。
裙擺和發絲被揚起,她狠狠地摔在了玫瑰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