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發垂落遮住眼眶，光影模糊了他的眉眼，寂靜的畫室隻有少年冷淡的聲音。

“嗯。”他輕輕應聲。

空調好像開得有些低了，景則後知後覺才感到冷意，丢下筆刷面無表情的望着将要完工的畫。

但在聽到對面老人的解釋時，他又抽出些思緒淡淡開口:

“沒關系。”

反正，他早就習慣了。

習慣冷冰冰的家，習慣被一次次忽視的日子，習慣自己一個人長大。

挂斷電話，他這才發現自己畫畫需要用的顔料已經被他用完了。

或許是因為在屋裡待了太久，胸口很悶，景則安靜地走出畫室，關上門，打算出去買些顔料。

雪依舊下個不停，但罕見的是太陽依舊懸挂于天上，耀眼炫目。

他讨厭過臘八，讨厭生日。

今天很巧，他為數不多的讨厭的東西，就兩個還全都被他碰到了。

離下課還有一段距離，接他的車卻早就在外面等候已久。

他似乎能看到，正門那輛極具辨識度的車。

最終，他停在了校園一處偏僻的牆角。

他曾無數次看到有人翻過這面牆，牆不算高，年輕鮮活的少年少女們隻要一個助跑一個借力，就能輕輕松松地翻過去。

他微微仰着頭，想要從這面不算高的紅牆上看到一些東西。

做這些的時候他的神情始終都很淡很淡，有刺眼的太陽光落在他眼裡，他平靜地躲開刺眼的光垂下眼簾，将下巴縮回羽絨服裡，露在陽光下的睫毛濃密又卷翹。

他沒有翻牆，也沒有走大門，而是選擇了似乎被人遺忘的後門。

他本可以直接從正門出去，哪怕正在上課也不會有任何人會阻攔他，可他就是有些讨厭他被定下來的命運。

無力又沉重的感覺，他一點都不喜歡。

但又有誰在意。

他不想要景家，不想要姓景，不想永遠地活在别人因景家贈予他的特權下。

甚至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成為景則。

就在他邁出偏僻荒蕪的後門，他聽到了從小巷深處傳來的拳打腳踢聲。

景則動作一頓，插在羽絨服口袋裡的手攥着手機，眉眼低垂，冷淡毫無情緒地端着一張臉。

“滴滴。”

他聽到了什麼東西電量不足的聲音。

隻是校園暴力而已。

隻是校園暴力而已。

他想這樣靜靜地想着，卻忍不住拿起了手機。

屏幕上的未接電話讓他徹底冷靜了下來，将手連同手機塞回口袋，他冷着一張臉向外走去。

隻是校園暴力而已。

他又一次地在心底重複。

但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換了方向。

校園暴力這四個字在俞禮并不罕見，反而很常見。

作為俞禮的學生，和很多人一樣，他冷漠又自私，從不會試圖插手别人的命運，多管閑事。

更何況，這已經出了校園。

他也不該多管閑事。

隻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着他。

他被控制着視線微移，輕而靜的目光被投擲到黑暗無光的小巷。

陰暗潮濕的小巷中，少女長發淩亂地散亂在地上，露出脆弱纖細的後頸。

或許因為她太過瘦，他甚至能看到嬰兒拳頭大小的粉紅疤痕下，少女瘦骨嶙峋的棘突。

少女被巨大的疼痛折磨着，蜷縮的身子隐隐發抖，粉紅色的疤痕随着她的動作，在凸出的棘突上一動一動，像是馬上就要騰飛的蝴蝶。

景則呼吸一滞，不敢相信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

就連眨眼都忘了，腳步卻本能地向前走了幾步。

明明是最該冷靜清醒的人，卻因被突然巨大的驚喜砸昏了腦袋，連最基本的理智都保持不了。

他又看到了那隻蝴蝶。

那隻拉起他，又把他一個人丢在隆冬的蝴蝶。

隻是不再是記憶裡溫暖有力量的樣子，現在她陷在黑暗裡，被淤泥弄濕翅膀，無法再繼續自由地飛翔。

他終于找到了她。

後來，每每想到這時。

景則他都覺得，這次像是命中注定的重逢，是上天給他一個機會。

一個為過去那個執拗固執，畫地為牢的自己，解放自己的機會。

他一直都堅信，這世間很多東西都是有因果的。

多年前隆冬的分别，這時他在這時與餘添添的重逢。

以及未來的那些無法抗拒的心動，全都有迹可循。

命中注定的，景則會對餘添添動情。

當然他也看到了一路之隔的男人，葉群冷睿的視線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該規規矩矩地做着景家大少爺，他該走向監督評審他的葉群。

可是。

如果，沒有她就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