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喜安怅然地想着,但很快就恢複精神氣。
在她看來既然已經決定好要去喜歡别人,那她轉身離開的步伐就不該有絲毫停頓。
美術館她很熟悉,因為在她還沒有目标的過去,她是踩着他的腳印前進。
于喜安正要轉身的時候,男人叫住了她:“我去吧,你和她一起。”
禮貌疏離讓人挑不出半分毛病,語氣淡極了,這是她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了一絲溫柔。
雖然并不是對她。
景則知道,他現在和餘添添的氛圍有點奇怪,明明兩人心裡都有對方,但又總像是隔着層看不見觸不到的東西。
他知道是因為什麼,也知道對餘添添沒必要追那麼緊,要讓她慢慢接受。
見餘添添目光複雜地朝他看來,景則幅度很淺地對她彎了下唇,笑容輕淡,顯得整個人都很通透易碎。
“我先走了。”
餘添添補充道:“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
景則淡笑點頭:“好。”
于喜安和餘添添并肩向美術館走去,按理說其實景則對美術館更熟悉,他一個人去對他來說比較熟悉的美術館是更好的選擇。
餘添添知道,是因為她。
那些她迫切想忘記的傷疤痛,他一直記在心裡,甚至比她記的還要深刻。
美術館在開放日外不對外開放,因為是美術老師,再加上動了點家裡有關系,于喜安很容易就拿到了美術館的鑰匙。
美術館挂着俞禮曆屆學生獲獎的畫作,各種大賽的獎項這裡全都有。
除了大廳兩牆的畫作,美術館還有許多小房間,兩人分開尋找,卻沒有發現李筠娆的蹤影。
皎潔的月色落在正中央的那幅畫作,淺藍色與深藍色融彙出的大海,孤獨又清冷,在月光下卻突然像是活了過來。
亮而透的淺藍色天空,與海面水天相接,在滿幅藍色的畫作中,一隻絢麗脆弱的紅色蝴蝶努力地舒展着雙翼,波濤洶湧充滿危險的海面,在它的振翅欲飛的雙翼下乖順又平靜。
它在墜落。
但是會淹沒吞噬它的海水,卻違背常理地托起了疲憊脆弱的蝴蝶。
無邊無際的藍色大海,被畫的孤獨又絕望。但是畫這幅畫的人,想象力和畫功又十分高超。
他在無邊單調的藍裡,留下了一抹微弱豔麗的紅。
脆弱被海水捧起,努力舒展雙翼的蝴蝶,讓這幅絕望孤獨的畫,瞬間變得充滿希望和生命力。
呼吸漏了一拍,隻一眼,餘添添就認出這幅畫出自誰的手下。
視線微移,右下方的署名一躍而過。
——景嵩。
不是景則,而是景嵩。
餘添添知道景則為什麼要這樣署名,因為在他眼裡,隻有嵩字是屬于他的。
在那個被他迫放棄的過去裡,曾有着被他一同放棄的自己。
而餘添添這隻蝴蝶,是他留下屬于過去唯一的存在證明。
有她才有他,有她嵩字才有意義。
“左手代表着希望,她不會向苦難低頭……”
柔和充滿希望的鈴聲在寂靜的夜裡響起,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号碼。
餘添添心裡隐隐有一個猜測,點擊接聽電話對面傳來少女細軟怯懦的嗓音:“姐姐?”
與此同時,手機震動一下,餘添添側目看到了那條信息。
【不用擔心,她現在已經回去了。】
女孩結巴地道謝:“姐,姐姐,麻煩你了,我現在已經到宿舍樓下了。”
“嗯。”餘添添攥緊手機,目光再次放在那幅畫上,“小朋友,今天一天辛苦你了。”
辛苦了。
李筠娆在聽到這三個字時,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空蕩的宿舍樓下,這裡沒人能看得到她的眼淚,也沒有暴躁嗜酒的父親毆打她。
這裡也沒有她妹妹,需要她強撐着堅強的假面去保護。
但她還是條件反射似的,慌張地擡起手想要擦去軟弱的淚水。
滾燙濕鹹的淚水,卻始終都擦不幹淨,總會不停地,有新的淚水掉出眼眶。
她想起了拍攝前那些人充滿惡意的話:“鄉巴蟲,到時候就問問那個大明星在俞禮有沒有被欺負。”
一名男孩理所應當地笑着:“什麼啊!你這是什麼問題,她們這樣的特優生,怎麼可能沒被欺負過。”
最先開口的那個男生嬉笑着提醒李筠娆:“喂!鄉巴蟲,别忘了問問她怎麼才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
“要我說,就應該讓她哪裡來,滾回哪裡去,我們俞禮作為貴族學校,不需要她這樣寒酸的小醜來拍宣傳片。”
怪不得在拍攝宣傳片的消息下來後,這些平日看不起她的男同學,一股腦地把她推上了拍攝人選的位置。
原來他們就是為了現在,為了讓她這個和餘添添一樣的特優生來打她的臉。
他們讓她告訴餘添添,你現在再出名又怎麼樣?
你在俞禮那些被踩在腳底下的過去,永遠不會因為你今天的光輝而消失。
李筠娆在俞禮能堅持這麼久,全都是因為她逆來順受任人擺布的性格。
所以他們所有人都沒想到她會反抗,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她會膽大包天地違背那些人,沒有問出那些人要求的問題。
她隻是在那雙眼下,無法露出自己差勁惡心的一面。
大不了就被打一頓,大不了就被關一天。
反正她早就習慣了,在俞禮這麼久的時間裡,她第一次看到那樣平等尊敬的目光。
她舍不得讓餘添添眼裡幹淨的自己消失。
果不其然,拍攝結束,那幾個少爺毫不留情地拖着她的頭發,将她關在了遊泳館裡。
很沒意思。
俞禮精緻漂亮的外表下,到處都綻放着罪惡之花。
腐爛,瘋狂,窒息。
令人絕望沒有一束光亮,就像是神明用來懲罰發放罪人的無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