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懂老人的言外之意,景則罕見地僵住,大腦清醒又混沌,寒意從四肢蔓延到心底。
他知道,現在的他沒有任性的機會,要想找到她,他必須讓他們滿意。
他沒其他辦法。
為了更好地隐藏他的缺陷,他在景家的安排下開始學習唇語跟手語。
課程後,他幾乎每次都會自己一個人對着鏡子回想着以前的發音,摸着脖子一個字一個字感受着不同字的顫動。
他拼命地把那些東西塞進自己的身體裡,熟練到像天生就會唇語一樣。
因為聽不到别人的聲音,剛開始那些一個個看起來沒什麼大差别卻十分繞人的口型讓他學起來很艱難,一不小心就可能理解錯了。
可他很棒,十次有九次正确。
往日成績優異早熟的好學生,現在像個咿呀學語的稚童,認真地學着怎樣才能彌補生理缺陷,再次超過葉群成為唯一的繼承人。
出院後回到景家,景則再次看到了擺放在他書桌上的禮物。
這是他葉梢梢在離開前送給他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禮物。
禮物和景家那些人送他的各種華麗珍貴的禮物不同,隻是一個很普通的玻璃球。
真空剔透的玻璃球裡,不止不休地下着潔白無瑕的虛假泡沫,雕刻精細的小人偶孤零零地站在大雪似的泡沫中,不斷被白色覆蓋掩埋。
以前并不覺得,可他現在竟有一瞬間覺得,他就是他手中被困在玻璃球裡的那個小人偶。
可惜,這個人偶的玻璃世界裡,沒有蝴蝶。
他有。
景則靜靜地看着那個曾被他珍視的禮物,人偶無法逃脫它的既定命運,隻能被困在虛假的世界裡。
那他呢?
他有一城堡的玫瑰,可他不喜歡,他想要的隻有那一隻,永遠不會飛進金碧輝煌的城堡,永遠不會屬于他的蝴蝶。
他記得他在接過女人留給他的禮物,曾冷靜地問女人:“你會丢下我嗎?”
他問這時整張臉還是冷冰冰的,像是什麼都不在意,可葉梢梢還是看到了他眼裡的受傷和脆弱。
葉梢梢隻覺可惜,可惜她還沒看過這雙漂亮的眼睛真正笑起來的樣子。
“不會。”
他還沒來得及高興,葉梢梢便冷冷補上後面的一句話:“我不會帶你走的。”
為什麼?
眼前的小孩永遠都問不出這句話,在極端壓抑極端完美的标準下成長的完美小孩,永遠學不會真正的哭和真正的笑。
但她還是告訴他了,大概她也在期待着她的兒子能夠成為真正的自己,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心裡怎麼想的就是怎麼想的。
“因為,我很自私。”
說了這句話之後,葉梢梢頓了頓,繼續道:“自由跟你,我選自由。榮耀跟自由,我也依舊選擇自由。我的命運該由我自己來決定,因為我是自由的人,而不是景葉兩家的犧牲品。”
“未來你會明白的,沒人想犧牲。”
“以後如果你……”
不知想到了什麼,女人沒忍住笑了笑,和他一樣冷漠無情的藍眸彎出了一個溫柔的弧度。
“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有一個喜歡的人的話,你要把你最好的愛留給那個人。”
像是感覺這個假設實在是天方夜譚,她一連用了幾個如果,冷漠的眉眼淺淺含淚,又諷刺地笑了。
“我怎麼忘了啊,你也是那個人的兒子,你怎麼可能會有真心喜歡的人呢?”
葉梢梢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她希望她的兒子是個有感情的人,她不需要她完美,她隻希望他能做個普通自由的正常人。
所以,葉梢梢這一瞬間想着帶上景則偷偷地離開。
但她知道她做不到,景家更不可能會讓她帶走景則。
葉梢梢有些絕望和無力,她緊緊握着景則的肩膀,也是這一次她才發現她這個優秀完美的兒子的肩膀竟然意外的消瘦單薄。
“嵩嵩,你要有喜歡的人,一定要有喜歡的人。你不能像你父親那樣。”
葉梢梢一字一句,鄭重認真地告訴他:“你要有自我,要有欲望,要有私心。”
她說着說着又留下絕望的眼淚:“你也不能像我。”
“嵩嵩,你隻是嵩嵩,你是高山呐,是别人即是粉身碎骨也要妄想爬上的高山,你不要下去,也不要像我一樣犯傻,這樣一想,你像他也挺好的……”
最起碼不會像她這樣受傷。
作為一個母親,她留給自己兒子的最後一句忠告是,“不要聽那個男人的話,也不要來找我。”
“從今往後,你不叫景深,你叫景則,行則将至的則,隻要你想,這世界全都可以在你的腳下。”
走了,就不要回頭了。
在漫長的歲月中,景則隻是想起女人都不免有些遺憾,她說的沒錯,他太像那個人了,冷冰冰的完美虛假的,不是自己的自己。
景家沒什麼好的,所以,既然走了,就别再回頭了。
那個人放她自由,他也放她自由。
從此,她不再是景家夫人,葉家養女,再也不是景則母親。
她隻是她自己。
如果,他那時能說出這些句話就好了。
那他是不是也算幫了她?
他現在才明白,那個人和他都是愛她的,他們身上留着愛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