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失眠罷了。”她這樣說。
聽到餘添添輕描淡寫的回答,許諾重重将紙杯放在桌子上,幾滴滾燙的水濺在了手背上。
“你已經很久沒睡過好覺了吧?這樣下去你還能堅持多久?你是人不是機器,你需要休息和放松,别一直緊繃着壓抑自己……”
“就快結束了。”
餘添添身子陷在沙發上,視線緊盯着那個隻靠一根細細的繩子,被牽住的玻璃娃娃。
玻璃太脆弱了,隻要那根繩子斷掉,它将摔個粉身碎骨。
許諾勸慰她:“你的病其實隻是心病,隻要你放過自己你的病就好了大半了,你最近挺火的,難道不想好好享受以後的日子嗎?”
勸過之後,許諾自己也有些沒反應過來,他自己都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勸餘添添。
可能因為他是她的醫生吧。
“我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
她又是這樣說。
從第一次見面,每次在他讓她放過自己的時候,餘添添都會這樣說。
就好像在做成那件事之前,她就不會放過自己。
就好像,她從心底覺得,現在的她不配幸福不配放松。
餘添添注意到許諾的沉默,但她沒有追問,而是像小孩子問問題一樣,帶着些求知欲地問許諾。
“許諾,你說要人從幾樓摔下去才會死?”
聽到這個問題許諾呼吸一滞,下意識看向餘添添那雙空洞麻木的水眸,他右眼皮猛地一跳。
這個問題餘添添以前就問過他。
在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那時的餘添添才剛剛成年,很瘦很瘦,穿着單薄寬松的病号服,坐在天台邊,雙腿曲起整個人縮成一團。
及腰長發披散在背後,說話時面無表情,但許諾又能從她眼裡看出點凄涼。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餘添添的具體情況,在他眼裡她隻是個一時想不開的小孩。
而他也隻是個沒什麼經驗剛開始實習的新人。
成長環境一直都很健康的他,不理解餘添添為什麼會想不開,現在的他還不能很好地去感同身受。
現在每每想到這個時候,許諾都會十分後悔。
如果,如果那個時候,他能多點耐心試着去問問她,如果他那個時候能拉她一把。
那她是不是就不會不願意放過自己,把自己逼上那條死路了。
或者是,他如果那時候,話狠一點,推她一把,把她推下去。
他妹妹的仇他是不是就報了。
不至于像現在這樣進退兩難。
但他沒有。
他那時隻是很是不理解地反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問?你又想尋死?”
說到這裡,他想起了少女血肉模糊的手臂,他似乎能想象出餘添添在傷口愈合時,再次把傷口割開時臉上是怎樣的神情。
大概和平時一樣,一直是冷漠決絕。
許諾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他看過餘添添的經曆,成績優異,可以說是很多家長喜歡的那種别人家的孩子。
他總覺得餘添添不該是這樣的。
她該擁有廣闊光明的未來,她不該是會這樣自殘尋死的人。
許諾見過餘添添喂醫院的流浪貓,為貓貓包紮傷口。
一個對生命懷有敬畏珍視之心的人,本不該是餘添添現在這樣會倉促了斷自己生命的人。
可能是因為他妹妹和餘添添差不多大的原因。
所以,許諾不受控制地對餘添添同情心爆棚。
他看着餘添添手腕被血浸透的紗布,皺眉道:“餘添添,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知道的。”餘添添雖然笑着,但是笑容帶着點決絕,“我不會死,我這條命是要留着還給她。”
“我還有一件必須要做的很重要的事情,就快到了,到時候我就解脫了,在此之前,我不會死。”
說到解脫這兩個字的時候,許諾竟從餘添添眼底看出了向往。
解脫?
許諾被這冷冰冰的兩個字驚到,心裡隐隐有一種不好的想法,音量不受控制地升高。
“你到底要做什麼事,為什麼叫解脫?”
還有既然現在不想死,又為什麼會自虐一樣劃開已經愈合的傷口。
這些餘添添都沒有回答他。
她沒有告訴他自己要做什麼事情,她隻是站在天台至上,迎着風張開雙臂,嘗試着感受她妹妹那時的心情。
風很大,太陽很刺眼。許諾眼睛被刺眼的陽光刺痛,身體本能産生的生理鹽水浸泡着雙眼。
透過模糊朦胧的視線,他看到餘添添淡雅清冷的臉上面無表情,她的語氣輕輕的,和她整個人一樣單薄易碎。
她說:“解脫就是,我會徹底自由。”
她會自由。
心靈自由、身體自由、靈魂自由。
她會親自給她妹妹報仇。
然後她再為她賠罪。
做完這一切她就自由了,也隻有做完這些,她才可以才能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