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葬禮上,餘添添哭得眼淚都要幹涸。
她跪在地上,在奶奶的推搡和謾罵中,比她還要瘦小的妹妹沖上來抱住了她,并護住了她。
她也不知道她是在哭死去的男人,還是在哭疼,亦或是在哭很久之前那個和她一樣破碎的氣球。
她很早就知道,氣球再也飛不起來了。
她也再也飛不起來了。
都怪她,她就是造成一切苦難的源頭。
她還不知道什麼是愛,她還不知道他愛不愛她。
那個男人,就徹底消失在她生命裡。
後來,她曾被她奶奶推下小河,她想認命又在求生本能牽引下努力掙紮着。
水灌入鼻腔的感覺很難受,她想如果那時她會遊泳就好了。
如果死的是她就好了。
或許是上帝想讓她這個罪人用一生來忏悔自責,她被路人救了下來。
救她幹嘛呢?
還不如讓她像男人一樣死去。
她隻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災難。
如果有來生的話,她下輩子不要做人了。
她想做個氣球,或是一隻鳥、一個蝴蝶。
隻要能飛起來,飛離塵埃,沐浴陽光,擁抱藍天。
可她活下來了。
她的生命太過頑強,或許真如她奶奶常罵的,是八字兇,克死了她父母。
那時她奶奶還說,她以後一定會是個災難,會害死更多人。
因此在她被俞禮老校長選中的時候,她奶奶很開心和迫切地就把她送走了。
她知道,不僅是因為那筆高昂的資助金,更是因為她是真的不喜歡她,喜歡到看一眼都生厭。
但正如她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她。
其實剛開始被霍巧玲他們欺負時,餘添添是反抗過的。
“是被欺負了嗎?”
明亮整潔的警察局,桀骜潇灑的少年穿着藍白校服,在她面前彎下了腰,對她陽光一笑,劍眉星目唇紅齒白。
“你有證據嗎?不然沒人能幫得了你。”
比餘添添大不了幾歲的少年,說起話來通透又從容。
聞言,餘添添将袖子捋起,露出醒目的傷疤,緊張地看着少年:
“這樣可以嗎?”
這樣可以嗎?
餘添添問了很多人,将自己的傷疤一次次撕開,展露在他們眼裡,卻沒有一個人能幫得了她。
少年略感苦惱地皺着眉,但不是因為被吓到也不是因為幫不上:“啊,真是被欺負了啊……”
“林三!”
有人喝止少年的行為,少年緩緩站直身子,一名剛剛才打發了餘添添的男人,急急忙忙沖過來拉開少年。
男人一身正義光明的警服,卻制止了少年想要幫助餘添添的行為。
餘添添聽力很好,她聽到男人小聲地跟少年說:“沒看到她身上的校服嗎?”
“那個學校像她這樣的女孩多的是,我們幫不了她,就連她們學校的老師都不管……”
俞禮是什麼樣的學校呢?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着像烏托邦一樣華麗精美的外表,内在卻早已無藥可救。校園暴力充斥着俞禮每個角落,在那裡,窮就是一種罪孽。
歧視壓迫孤立,瘋狂黑暗,沒人能獨善其身沒人能不染塵埃。
也沒人能幫得了她。
餘添添默默将袖子拉下,蓋住青紫遍布的手臂,不再向别人尋求幫助,拎着書包就要離開。
但少年叫住她:“你叫什麼?”
“……餘添難。”
苦難的難。
被稱為林三的少年認真地看着她,這時的少年正處在最好的年紀,意氣風發又英俊潇灑,但又有着不符合随性性格的細心。
“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餘添添攥緊手中拎的書包,低低應聲:“嗯。”
“那你想要改名嗎?”
滿身光明的少年這樣問她。
餘添添怔怔望他,但少年隻是滿不在意地笑了笑,似乎有點歉意和自責。
“被欺負别人可以幫你一次,但不能永遠幫你,你要自己強大起來,強大到沒有人敢欺負你。”
那個男人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少年态度強硬地打斷:“我不插手,就當是我日行一善罷了。”
十四歲時,餘添難成為了餘添添。
因為一個少年所謂的日行一善,她換下了自己充滿惡意與詛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