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景則的答案老人将手中的空瓶丢在地上,她不再壓抑自己的仇恨,用手緩慢鄭重比劃着。
“那你跪下。”
地面濕冷不平,寒氣四溢,景則看着老人防備怨恨的目光。
他調查到,餘添添每年每月都會給這老人一筆錢。
隻是這點就已經足夠讓他做出了決定。
其實對他來說根本就不需要糾結。
将照片小心地拿在手裡,景則微微彎下腰,角度原因,他看到一束陽光透過狹窄的小巷落在他面前。
而陽光下,他手中的人正在溫柔地注視着他。
但就在他即将下跪的那一刻,老人突然像收到刺激一樣,揮舞着制止了他的行為。
“就到這裡。”
景則看到老人對他比劃出這句話。
但不知為何他卻沒有放松,反而隐隐覺得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壓在他心頭,讓他無法喘息無法冷靜。
看着他的反應老人突然冷靜了下來,像是有些認命似的放棄。
她伸出手,手上爬滿厚厚的污漬和繭,緩慢地比劃出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
她說:“真的被她說對了。”
将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景則呼吸一滞,一直冷靜毫無波瀾的情緒出現了裂縫。
他知道,這個她一定是餘添添。
她早就猜到了他會來到這裡。
果然,如景則所想,老人繼續比劃着手語告訴景則:
“她告訴我說,你一定會找到這裡。”
景則追問道:“她還說了什麼?”
“她還說。”老人比劃的動作一頓,眸中閃過一絲複雜。
“就到這裡。”
就到這裡。
他知道了。
他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
一瞬間從天堂掉進地獄,景則失神落魄地踉跄着想要離開。
但邁出幾步的時候,他突然反應過來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于是他回過身,望着站在充滿垃圾的小巷的老人,神情抱歉鄭重地用手語同老人道歉。
“對不起。”
老人猜測,他或許已經認出了她。
可是怎麼可能呢?
她如今面目全非,長相醜陋猙獰到連小孩都會罵她怪物,就曾經對她無比寵溺的哥哥都認不出她。
再說他這樣高貴的一個天之驕子,又何須像她這個連身份都不存在的死人道歉。
“我記得你。”
明明知道她能聽到,年輕的男人卻依舊用手語比劃着。
終于,在漫長的怨恨和遺忘中,她又聽到了别人承認了自己。
眼淚掉在潮濕的地面,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她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就像她第一次見這個傳聞中的景家唯一繼承人一樣。
那時景家的管家在前院挑選優秀的小孩,他則因為不喜熱鬧來到了後院。
乖巧懂事的小孩被叫走,剩下的小孩本就不大開心,更何況看到了這個一身精緻昂貴西裝的少爺。
他與他們太過格格不入,或許是嫉妒作祟,又或許是人性本惡。
不知是誰起了頭,矜貴漂亮的少爺就被福利院的孩童們推搡在地。
等景家的人和她發現時,他已經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輕拂自己身上的灰塵,天生貴氣的孩子,神情空淡,用一雙很漂亮很無情的眼睛望向她身後景家的人。
“我不喜歡這裡的人。”
這時的他還是景嵩,還是那個景家最為滿意最為寵愛的少爺。
他出生就有着圓滿的家庭,有着别人窮其一生都無法觸碰到的高度。
景家恨不得将他捧在神壇,自然什麼都順着他。
百事順他心,萬事如他意。
他的一句不喜歡,景家便很自然地放棄了對福利院的資助。
那時,她也不過是個和他一樣大小,剛滿六歲幼小脆弱的孩童。
而如今她滄桑面目全非,而他一如過去高貴精緻。
當初就因為他的一句話,景家就放棄了他們。
而最終她隻能期盼着能和妹妹一起等待下一個家庭的到來。
但那個女人隻想要一個小孩。
一步錯,步步錯。
為了有個支撐點活下去,她一直把他當做導緻她如今的下場的根源。
那件事已經過去多久了呢?
那場火災帶走了一切,她不再熱情不再漂亮,她失去一切,再也不敢照鏡子。
曾喜歡孩子的她,如今也因為毀容被孩童所懼怕厭惡。
可她一直都知道,哪怕沒有他,她也依舊會被最寵愛的妹妹鎖在倉庫裡,依舊逃不了會被大火侵蝕焚燒落得一個滿目瘡痍的下場。
她永遠記得那天大火漫天,明明隆冬卻恍若盛夏。
世界變得灼熱窒息,一切都被一場不明原因的大火焚燒殆盡,然後變成柴、變成會、變成星星。
福利院總共四十三名孤兒,兩名老師,一名院長。
那場大火總共帶走了四十四人,隻留下一個容貌盡毀無法站到陽光下的她,以及她那個踩着累累白骨走出泥潭的妹妹。
那場大火太過突然,披着意外之名卻像是一場巨大的陰謀。
她也一直知道,她沒法回去了。
她明明還沒死去,卻已經開始被世界遺忘了。
關于過去的一切聯系都被那場大火斬斷,除了餘添添,就隻有眼前這個她曾怨恨,被她當做世界上最幸福最高貴的景家少爺還記得她。
大少爺走了,昏暗的小巷裡他的身影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