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燕二十三年春。
這日入夜,江州城暴雨如瀑般傾瀉而下,落在地上飛濺起的水花若蒙霧般,讓人迷了眼看不清一切。
城中一處古樸的宅子在這個夜晚卻寂靜得有些詭異。
往日這個時辰應該是宅子裡最惬意的時刻。
丫鬟仆役們趁着主子都休息了,總會悄悄聚在一起偷偷議論府中的家長理短。
常被挂在嘴邊的便是那最不受寵的二小姐。
雖說長得面若桃花,可怎麼就是個癡傻的?有人說真可惜,也有人說是裝傻。
可今夜此時,隻剩下在風雨中飄搖着半明半滅的燈籠和若有若無得綽綽黑影。
平日裡宅子外還會聚集着不少乞丐,一到飯點幾乎江州城所有乞丐都來,吃完了還要賴在門口好一陣子才散。
隻因為這宅子裡住着個癡小子,也不知是府裡的何人,雖年齡不大,可心善人好,總會施飯給這些乞丐。
這癡小子也總愛跟乞丐們混在一起,還和乞丐跑出城去玩。
驚動宅子上上下下好找一番,傍晚才和乞丐一起歸家。
從那以後,宅子裡的人再也不敢勸阻,隻要能在家門口不亂跑,就由着這癡小子去。
或許今日雨太大,乞丐們都去躲雨,隻能聽見落雨噼啪的響聲。
大雨滂沱,肆無忌憚地沖刷着地面,精心修繕過的宅院并未受到絲毫影響,雨水彙聚着湧向暗渠。
漸漸的,肉眼可見暗渠中流水隐隐泛起血色的紅,越來越濃,濃烈如髹塗的朱漆。
“蘭語嬌,将我已逝母妃的畫像損毀,你答應過我要重新畫出來的,這個騙子,畫不出來便拿你蘭家滿門的命來抵......”,雲燕六皇子李雲翊那兇神惡煞般的臉又浮現在眼前。
“阿娘,那畫像是宮女姐姐讓我送去給雲翊哥哥的,您相信我,真不是我偷拿的。”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哭訴着。
“阿娘,我想妹妹定不是故意的,她也隻是一時貪玩而已,就饒過她這一次吧。”姐姐則立于一旁輕聲細語地替自己求着情。
戒尺終是落在了手上,她痛苦地瑟縮着。
姐姐微微皺了眉,“阿娘,我看妹妹亦是被吓得癡傻症發作,不如改日再好好教導一番便是。再說,那李雲翊是個無母妃撐腰的六皇子,想必聖上也不會為此而怪罪于我們。”
“我沒有癡傻症,我能畫出來。”蘭語嬌大聲反駁着姐姐的話。
“還敢頂嘴,說胡話。”話語間,蘭語嬌手上又挨了一戒尺,瞬間多了道紅痕。
“雖是個從小沒了母妃的皇子,可畢竟是她毀了人家唯一的念想,隻能再想想辦法補救。真是該讓你妹妹長長記性了,她這性子真是......”,阿娘滿臉怒氣。
她放聲大哭,不僅身上痛,心裡更痛。
阿娘和姐姐為何都不相信自己,她們都認為自己是個傻子,什麼也學不會,可并不是那樣的,她隻是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小妹,不是我們不相信你,是你性子屬實頑劣。闖出如此大禍,明明畫不出來卻又應了那六皇子,聖上如若真要怪罪下來,我們怎能承擔得了?”為何姐姐總是在阿娘面前提及自己性子頑劣?
“如若那六皇子恣意報複,豈是我們蘭家能抵擋得住的。”又一戒尺打在她手上。
“痛……”,蘭語嬌搖着頭呓語着。
她擡起怨怒的眼眸看向阿娘,聲嘶力竭得大聲哭喊道:“你們從未曾相信過我……”。
恍惚間,阿娘端來一碗濃黑的湯藥,“先把這藥喝了。”蘭語嬌最怕喝這苦藥,不由分說地将藥碗打落一旁。
阿娘大怒,“你......”
蘭語嬌被吓醒了,她最怕惹阿娘生氣了。
看了看四周,沒了李雲翊的身影,也沒了阿娘的面龐,自己隻是做了場噩夢。
她輕舒一口氣,原來還在影壁牆裡躲着,阿娘的氣也該消了。
想到這兒,便偷偷朝外望了一眼。
哪知這一眼頓時讓她心神俱裂,又失去了知覺。
“依着畫像清點屍首,一個都不許放過。要找的東西仔細搜查。”黑影的聲音沙啞而陰狠。
他将刀上血漬反複地擦在倒地且已沒了氣息的屍首身上。
“屬下這就去辦。”另一個黑影飄過。
陰郁的眼神看着偌大宅院裡橫七豎八地躺着血迹斑斑的屍首,嘴角扯出一抹狠戾的笑。
今夜這雨真是天助。
“回主子,蘭家共一百二十五口人,少了兩人的屍首,并未發現要找之物蹤迹。”飄走的黑影又飄了回來。
“蘭家嫡子在嵩山書院,還少了個誰?”話語中明顯有不滿之意。
“蘭家小女兒蘭語嬌不知所蹤。”跪着的黑影回應有些遲疑。
重重一腳踢出去,正中心窩處。
被踢中的黑影捂着胸口翻倒在地,一聲不吭,隻是臉已扭曲地變了形。
“被藥迷了還能跑掉?還不快去找,今夜絕不能留一個活口,否則明日就是你我的死期。”聲音森冷地仿佛從幽冥獄裡爬出的厲鬼。
跪着的黑影得令,立刻翻起身來拔腿就跑,怕跑慢些命就丢了。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人還是沒找出來。
黑影垂着頭跪在地上,雨水澆得他睜不開眼睛,看不清主子的臉色。
他伸手抹淨臉上的雨水,待看到那嗜血般的紅眸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一道劍影,跪着的人抽搐着倒地,脖頸上的血口深可見骨。
隻剩灰暗的眼眸盯着巨大的雨幕,一眨也不眨,血水混着雨水在他身下暗暗流淌着。
“沒用的廢物,沒必要留。”說罷,任雨水沖刷着劍上的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