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他所說,村裡上山的農戶有見過幾回,說是夜裡看見莫名奇怪的光,都說是鬼火,一個個吓得跟什麼似的,怕見了要死人,躲在家裡不敢出來。
“是與不是,我們一看便知。”玉惟朝他颔首,很有安全感的模樣。
他們穿進樹林,這裡的林間路幽深起來,天光也暗,确實有鬼魅氛圍。漸漸的,有細小的嗚咽聲傳出來,是風吹的。
雪落有聲,細密地從天上掉下。
腳踩着地,咯吱作響。
那所謂的光團轉過臉來,優雅平靜地注視他們。
朝見雪訝然看着眼前的白色鹿,它腳踩玄光,角生七彩,無一處不妖異,又無一處不高貴。
“鹿妖。”玉惟聲音落地,劍芒便閃去。
白色鹿偏頭躲閃,七彩的幻光将惟一劍的劍芒吞噬。它後腿幾步,露出身後那個獵戶布下的陷阱。
一隻兔子被夾中了後腿,應當已經奮力撲騰一夜,此時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殷紅色的眼睛半閉。
玉惟念訣定住它身形,還要出劍,朝見雪一把握住他的手:“等等!”
他仔細看着白色鹿的眼睛,那其中濕漉,有憐憫不忍,也有困頓疑惑。
不知為何,也許是出于那一半血脈中的相連,也許是出于朝見雪内心深處的不安。
他道:“它好像沒有惡意。”
玉惟皺眉道:“妖善于僞裝隐藏,師兄不要被蒙騙。”
可朝見雪絲毫沒有從鹿妖身上感受到血氣,唯一的血氣來源,隻有那隻被夾傷腿的兔子。
“殺妖難道不該分哪些妖該殺,哪些妖不該殺嗎?”
玉惟解釋道:“妖在人界皆是禍種,凡民庶子沒有抗衡之力,難敵威脅。”
朝見雪一時難以苟同。
“它未曾展現一點攻擊性,怎麼就是禍種?”
玉惟也是不解:“師兄難道不知道‘防患于未然’的道理?”
朝見雪不是不知道,他隻是覺得,這隻鹿妖根本沒有邪性,也沒聽那老頭說它會害人,卻要不問青紅皂白将它殺了,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
可仙門有訓在此。要是幾百年前人修與妖修關系還和緩的時候,事情還有的商量,可現在的情況,就是隻要是妖,就格殺勿論了。
玉惟上前一步,劍光化作十幾把劍的虛影,朝鹿妖攝去。
頓時光芒散成光點,地上的夾子卻不知何時咔哒一下打開,兔子得了生氣,拖着傷腿,一下子蹦出老遠,鑽進雪地裡看不真切了。
有了這麼一遭,朝見雪想法不由得凝重。
他兔死狐悲,覺得玉惟有點法海你不懂愛的影子,要是自己的半妖身份哪日暴露,怕玉惟也要痛下殺手,不顧昔日同門情誼了。
尋妖牌不再有動靜。朝見雪實在按捺不住,問:“你與妖有仇嗎?”
之前從秘境出來也是,懷疑他是妖修的時候,玉惟也是真的下了殺手的。
玉惟不響。
朝見雪踢了一腳地上的石頭,石頭滾到了玉惟的腳後跟。
他本是不指望玉惟會回答他了,不料玉惟轉頭,隐忍道:“我的父母,為妖修所殺。”
隻一句話,朝見雪一下子被鎮住了。
在他身上難得一見的戾色轉瞬即逝,玉惟又立刻恢複了清冷仙子的模樣。他輕聲說:“事情已經過去,師兄别再問了。”
走了幾步,他忽然又說:“這件事我從未與其他人說過,師兄也不要說出去,好嗎?”
雖然是商量的語氣,但聽着像是威脅……
朝見雪心中瘋狂汗如雨下。
他早該想到的,主角必備的悲慘身世啊。
玉惟和妖有仇,那他的半妖身份是徹底沒有前途了。
隻能趁沒暴露前多努努力。
朝見雪于是轉移話題道:“钜靈國長什麼樣?”
玉惟引路,兩人攀上山頂,遠眺過去,皚皚白雪中終于顯露了人界城池的風貌一角。
那隻算得上是小國,城牆是土砌的,暗紅色的旗幡迎風招展,城中房屋排列整齊,正升起袅袅的炊煙。
不富庶,但足夠平靜。若是無病無災地生長在這裡,應當可以度過平凡的一生。
下山時,沉寂許久的尋妖牌又震動起來,朝見雪眼看着一道影子從他們眼前飛快地躍過,玉惟便追上去。
他在原地沒追,反正玉惟很快就會回來。
可很快,朝見雪意識到空氣中的不同尋常。某種古怪的氛圍叫他渾身緊繃了,皮膚都起了顫栗。
他喚出明千裡傍身,厲聲喊道:“誰在那鬼鬼祟祟!”
氣氛幾乎凝窒。
一道橫光瞬間劈來,朝見雪頭皮發麻。
他迅疾躲過,明千裡劍鳴不斷,反手格擋無數從四面打來的劍影。
襲擊之人從頭到尾連面都沒有露過,劍影卻成了天羅地網,将他籠罩其中,緊逼他躲閃,找不到出口脫竅。
無法,朝見雪隻得催動起千裡明心,金丹飛速轉動,靈力在體内一寸寸地炸開,凝聚在明千裡上,才把密不透風的劍影破開一道微小的口子。
他朝着那道口子硬擠出去,腳下卻一空。
剛才這劍影,竟然剛好将他逼至山崖石面。
朝見雪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