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娘睡醒時,馬車踢踢踏踏的走着,蘇公館還未到,她仰面躺在“新爹爹”(嗯,師父也是父)的懷裡,他單手攏着她的小腦袋,另一隻手握着詩卷正讀在興頭上,垂眸見她醒了,遂将書放在一側,低聲問道:“餓了嗎?”
圓娘搖了搖頭,她怔怔的擡眸打量着他,這可是蘇轼啊!她心中不禁暗歎!她正躺在蘇轼懷裡哎!
思及此處,她又往他懷裡鑽了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蘇轼迄今隻得了三個兒子,沒有養過女孩,一時不知該怎麼辦,亦不知道這麼小的女孩子都喜歡什麼,他拉開車櫃的抽屜,挑了一塊最好看的點心塞到她手裡道:“離家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先墊墊肚子吧。”
圓娘點點頭,拿着酥糕小心翼翼的啃着,模樣活像一隻憨态可掬的小松鼠,這模樣看得蘇轼心頭軟軟的。
他拿過旁邊的一個七彩風車吹了吹,仔細問道:“喜歡這個嗎?”
圓娘:“……”
見她興緻缺缺,他若有所思的放下風車拿了一對花花綠綠的傀儡戲扯了扯道:“這個呢?喜歡嗎?”
圓娘:“……”在她睡着的時候,師父到底買了多少個小玩意兒?她歎了口氣,舉了舉手中的糕點道,“師父,我還要。”
蘇轼聞言大喜,立馬放下傀儡戲,索性伸手将車櫃裡的點心盒子端了出來,擺在她面前任她随便挑。
盒子裡點心樣式很多,圓娘一下子挑花了眼,面露微詫,仔細一想也是,宋朝在吃喝玩樂方面一向花樣多,而她面前這個又是史上大名鼎鼎的頂級吃貨。
曾經作為美食博主的圓娘一下子仿佛一隻掉進米缸裡的老鼠,念及自己還在守孝中,她自動避過了葷餡點心,又拿了一塊帶有桂花香氣的栗子糕,慢慢吃了起來。
吃了這塊,她沒再要了,蘇轼見狀歎道:“吃的也太少了,小孩子家家的應該多吃點。”
圓娘拍了拍肚皮滿足道:“師父,我飽了!”
師徒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馬車穩穩的停了下來,車夫提聲道:“通判大人,到了。”
蘇轼收好詩卷,吩咐僮仆道:“将車裡的小玩意兒送到圓娘的院子裡。”
“是!”僮仆恭敬應道。
蘇轼斂袍下車,圓娘亦跟了出來,她站在車前仔細衡量了一下車子的高度,覺得自己跳下來應該沒什麼問題,剛要卯足力氣往下蹦,雙腋被一雙大手叉起,她被牢牢的抱入懷裡。
“小孩子不可擅自跳車,磕了碰了如何是好?要等師父來抱。”蘇轼說道。
“嗯!”圓娘乖巧應道,她沒有坐過馬車,一時有些新奇,亦不知是不是身體的緣故,她總會有調皮一下的沖動,像個小孩子。
蘇公館位于鳳凰山麓,傍溪而建,館内竹林幽幽,綠意盎然,風蕭蕭吹來,竹浪濤濤,簡遠疏朗,雅緻天成。
蘇轼愛竹是真哒!
穿過竹海,踏過水面上的曲橋,繞過假山,又走了片刻才到正堂。
守門的婆子見了蘇轼,忙道:“郎君回來了!”
須臾之間,一個身懷六甲的年輕女子在仆婦的攙扶下迎了過來:“接到夫君的消息,我忙命人收拾出一套幹淨的院子,這便是圓娘吧?”
蘇轼點了點頭回道:“有勞夫人了。”說罷,他将圓娘放了下來,開口介紹道:“圓娘,還不見過你師娘。”
圓娘睜着圓溜溜葡萄似的大眼睛,福了福身子,奶聲奶氣道:“圓娘見過師娘,師娘萬福金安。”
王閏之伸出柔若無骨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腦袋,随後歎息道:“怪可憐見的,好孩子,從今往後這就是你的家了,不必拘束。”
蘇轼環顧一圈,問道:“家裡的小子們呢?”
“伯達還在學堂,叔寄剛剛服了藥,哎?辰哥兒剛剛還在……”王閏之左右看了看問道,“你們誰看見二郎去哪裡了?”
朝雲笑道:“且往東邊屋檐下去看,那不是!”說着,她伸手指給衆人看。
小小的人兒一看藏不下去了,嘚嘚的跑來,站在圓娘面前仔細打量着她,片刻後他狡黠一笑道:“爹爹,我喜歡這個新妹妹。”
蘇轼見二人年紀相仿,圓娘乍逢父喪,連日來郁郁寡歡,辰哥兒性子活潑,兩個孩子一道玩耍倒也相宜,他對圓娘說道:“這是師父的次子蘇遇,小名喚辰哥兒的,往後你倆一道玩耍罷。”
圓娘眨了眨眼睛,有點懵,據她所知,蘇轼四子分别是邁、迨、過、遁,沒有叫遇的啊,可是有誰後來改了名字?也不對,遁是朝雲生的,不滿周歲便夭折,聽剛剛王夫人說了三個孩子的名字了,她肚子裡還有一個,這就四個了,跟曆史不符啊!
辰哥兒見她不說話,主動過來拉她的手道:“走,二哥帶你出去玩。”
他肉頭頭的小手伸過來,卻是蜷縮成拳的,圓娘一個不防突然感覺手心上有什麼東西在蠕動,她心下大驚,忙去抽被人握住的手,卻不料這個隻有七八歲的男孩子力氣很大,她的手抽不出來,情急之下,她癟了癟嘴,要哭不哭的模樣。
知子莫若父,蘇轼知道自己這個孩子是個促狹的,不知想了什麼法子在捉弄人,他故意虎着臉問道:“你在作甚?”
辰哥兒擡頭間分了神,圓娘瞅準機會将自己的手拔了出來,并将手心裡的那個東西迅速甩了出去,?叽一聲那東西撞到了桌子腿上,仰面一翻,幾條細腿一陣亂蹬後徹底不動了。
辰郎變了臉,撲過去大聲哭道:“我的金兜大将軍!我的金兜大将軍!你死的好慘!”
圓娘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那是蛐蛐兒,見他哭的傷心,便知自己惹禍了,她緊張的捏了捏衣角,咬唇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應該道歉。
蘇轼揉了揉發痛的額間,将哭的熱鬧的小童提了出來,從桌上随手拎了一本詩集出來遞到圓娘面前道:“幫師父選十首出來。”
喧天哭聲頓消,辰哥兒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圓娘,想說什麼又怕爹爹,靈秀的桃花眼因為假哭蒙上一層水氣,水氣之中氤氲着期盼,小家夥被父親轄制住依舊不老實,張嘴無聲沖圓娘說:選短的。
圓娘清了清嗓子,故作不知,小手翻開詩集,故作思考狀,蘇轼抿唇笑了笑道:“不必糾結,可着長的選!”
圓娘從善如流啪啪啪指了十首最長的出來,什麼《長恨歌》《将進酒》《琵琶行》《春江花月夜》都不在話下。
蘇轼将書卷塞到兒子手裡道:“到日落背不過不許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