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當初在學校的時候,他的聲音明明那麼好聽來的?
丁妍越想越難過,心想他選擇離群索居,是不是也跟又聾又啞有關?
她對宋家不了解,但是中學的時候,曾經聽同學說,他們是四兄弟姐妹,他排第三,上面一哥一姐,下面一個弟弟,而宋家人都極為優秀。他父親宋鴻建從電視上看,面容氣質就很吓人,他大哥大姐早就成家立業,在宋家的企業裡握有實權,弟弟據說念的英國牛津,是個人人稱道的高材生,宋辛瀾在這樣的家庭裡變得又聾又啞,肯定待不下去吧?
遠離熱鬧繁華的臨江市,遠離那個城市裡認識他、熟知他的所有人,一個人在外面漂泊,在山間林中獨自遊蕩……。
她自己腦補了半天,把宋辛瀾想成了小可憐,後來自己都覺得可笑,忍不住搖了搖頭。
再可憐,他也是宋鴻建的親生兒子,怎麼可能呢?
丁妍的腳步離他更近,心裡想的是反正他也聽不見,也說不出,我做什麼他也不會有反應,幹脆就更靠近他一些。
太陽慢慢地升起,山間樹林,深濃清淺,色彩紛呈。
宋辛瀾的快門聲貪婪地響着,他癡迷于眼前的這一切,而一旁的丁妍癡迷于他。
兩個人都安靜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此刻此間,靜默無聲。
除了宋辛瀾的快門聲,和丁妍偶爾的噴嚏聲以外,什麼聲響都沒有。
半個小時之後,太陽徹底升了上來,光燦燦地覆蓋住原野,黃綠濃淡被染成一團辨不出差别的炫目的金黃,宋辛瀾的指尖才從快門上移開。
丁妍的心怦怦地跳,想要轉身逃走。
就跟過去的十一天,她看見他走近、經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一樣。
她的腳微微移動,向後退了退。
可宋辛瀾并沒有看她,他甚至将頭向一側偏了偏,看向另外的方向。
很久沒有打理的頭發,亂糟糟地在他腦袋上淩亂着,從那發絲彎曲的痕迹,可以想象他或許已經很久沒有梳過頭發了。
她跟他初中同校,這些年在腦海中深深萦繞的他的形象,一直都是那個初中校園裡的陽光少年:挺拔的身姿、利落的短發、溫和清澈的聲音……
盯着眼前人淩亂的後腦勺,回避看向自己的姿态,讓丁妍向後退的腳步停住,她心頭一萬個念頭飛過。
她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已經走到他身旁,頭臉上被清晨濃重的露水浸濕,聲音也仿佛沾了水汽一般,有一些顫抖生疏:“你……”
你照了很多照片啊——
你一定很喜歡日出吧?真巧,我也是趕早到山頂來看日出的——
這早上的山頂真的很冷,你冷不冷——
但她隻說了個“你”就說不下去了,而宋辛瀾也沒有動。
丁妍盯着眼前木雕泥塑一般的背影,剛剛因為他耳聾口啞而積攢出的勇氣,一毫不剩。
她覺得自己最好還是離開,因為他渾身上下的姿态和氣質,擺明了不想被人打擾。
内心的遺憾油然而生,又酸又澀的感覺操控全身,離得這麼近,可終究還是很遠啊,遠到遙不可及,她想。
我這一輩子,離他最近的一刻,應該就是眼前了吧?隻要此刻我向後退,下山,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明天的明天,生活都會跟以前一樣,一成不變,始終還是老樣子,而她再也不會跟他重逢了!
耳朵因為這樣的遺憾而有些鳴響,酸澀的感覺如有重量,沉甸甸地墜着她,每後退一步,身體都要被這重量壓垮了。
這就是失望和遺憾的重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