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丁妍将肚子裡的疑問咽了回去,換了個不那麼冒犯的問題:“剛剛在山路上,是那些人把你絆倒了嗎?有沒有受傷?”
他搖頭,因為搖頭他長長的額發耷拉下來,遮住了眼睛,他就任憑那些頭發耷拉着。
看來他也不想提剛剛險些暈倒的事,丁妍秒懂地想。
丁妍并不介意沉默,她本身就是一個越不說話、越不動就越舒服的性格,所以也沒有刻意找話。
一片靜默中,窗外摩托車駛近的聲音顯得很大,丁妍轉頭向窗外看。
床上的宋辛瀾也站了起來,但站起來的他第一件事是戴上口罩兜上帽子,隻留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這才走出去。
隔着窗子,丁妍見他沿着院中小徑,走向院門。他走得很慢,而且走到一半時,不知道為什麼他又停住不動了。
丁妍不懂地看着不動的宋辛瀾。
幾分鐘後大門外傳來摩托車的聲音,有人隔着院落的小木門,将一堆飯盒放了進來。
她看了看送飯盒的人,又看了看小徑上的宋辛瀾,見他依然不動,甚至連目光都沒有跟院子外送餐的那個人相接。
這是——社恐到這個程度了?
連送餐的人都不願意見?
果然下一秒送餐的摩托車一走,宋辛瀾就邁動步子,去大門口将餐盒拎了進來。
是重度社恐,還是單純懶得跟人來往呢?丁妍盯着他向回走的身影,在心裡想着。
每次出門都用口罩遮臉,戴着帽兜,那長長的頭發現在琢磨起來,應該也是故意不剪的。
她曾在十五歲的那一年跟宋辛瀾念同所中學——臨江最貴最好的私立南湖中學,她是因為姐夫的關系,從另外一所普通中學轉過來的,那時宋辛瀾已經初三了,是南湖中學的校草。
因為姓宋,他在這所學校内無人不知、無人不識,很多女生都喜歡他,畢竟除了宋家這個大靠山,他的相貌也是同齡人中最好的。
不多的同校讀書的記憶,她記得宋辛瀾參加過很多集體活動:籃球賽、國慶彙演、五四青年營、校園演講大賽、校園攝影大賽、校園書法繪畫展,宋辛瀾每一樣都做得出類拔萃,那個時候的她甚至覺得宋辛瀾是個社牛。
中間隔了十年,發生了讓他難過的事了?
不然當年那個陽光朝氣的少年,怎麼會變成一個重度社恐呢?
宋辛瀾将飯盒放在堂屋的飯桌上,示意丁妍出來吃飯。
兩個條凳,破破爛爛,晃晃悠悠,一人坐一個。
飯是白米飯,菜倒是有四樣,蒜末炸魚,河蝦炒酸菜,酸辣土豆絲,外加一個辣炒蒜苗。
都是當地人的口味,對沿海長大的丁妍來說,略微有些重口。
但因為丁妍沒奢望過現在這一幕:跟宋辛瀾相對而坐,相對而食,聽着他吃飯的聲音,看着他吃飯的模樣……
所以她一邊吃一邊覺得,眼前這些口味怪怪的菜,是她平生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太好吃了,吃飯竟然是這麼享受的事情嗎?
一定是她太餓了,她心想,一口氣吃光了整盒飯,因為緊張,她夾菜的筷子不停地抖,而她就這麼一邊緊張着,一邊吃撐了。
肚子一飽,奢望滋生,她想将眼前的這一幕記錄下來——跟他合一張影,普通的房屋背景,普通的人間煙火,兩個人相對而坐,相機一閃,就此定格這一瞬間……
“這飯菜不是外賣,是房東做好了送過來的,你可以多吃點。”
他的聲音打斷了丁妍的妄想,她一愣,看着對面的宋辛瀾。
“我租的這個房子,是房東的舊房子,她住得不算遠,飯菜是我從她那裡定的,很幹淨。”他又解釋了一句。
丁妍心怦怦地跳,筷子不聽她使喚地又伸了出去,夾了點兒蒜苗。
蒜苗用本地的酸辣椒炝炒的,沒有米飯咽,嗓子被辣得要冒煙,丁妍忍不住咳了一下,對面的宋辛瀾見了,将自己旁邊的半盒米飯遞給她。
丁妍看了看眼前的半盒米飯,又看了看他面前的餐盒——所以他那麼高,飯量不到她的一半?
是不能吃,還是不喜歡吃呢?
他們倆的故鄉臨江是個海濱城市,丁妍襁褓那麼大的時候,被親生父母遺棄,她養父母收養了她,後來養父母也去世,養父母家的姐姐丁韻把她養大了。
她姐丁韻長得很美,但家務做得超爛,飯菜也就是煮熟了,有時候鹽都忘了放,好在她姐憑美貌嫁的姐夫是個超人,一路湊合着活着的姐妹倆因為她姐夫,過了幾年好日子。
曾經丁妍立誓等自己長大了,要好好學做飯菜的手藝,給姐姐一家做好吃的:讓手藝稀爛的姐姐别做了,讓操勞的姐夫可以歇歇,讓兩個小外甥可以吃得更有營養,可惜還沒等她真的長大,她姐也沒什麼機會嘗妹妹的手藝,年紀輕輕就過世了。
丢下失魂落魄的她姐夫,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個人去了天堂。
所以丁妍做飯菜的手藝,一直沒什麼用武之地,一個人吃飯,很容易就湊合一口,根本不想費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