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辛瀾咳了一聲,既沒搖頭,也沒出聲,隻垂了眼睫。
丁妍就當他同意了,從外面拿進飯盒,打開,第一盒是辣椒炒肉絲,第二盒是椒鹽土豆片,好在第三個是個青菜蛋花湯,而且看着清湯寡水的,沒有油。
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上前扶宋辛瀾,這個動作不算費力,但是她病後體虛,簡單的一個扶的動作,就累得她不停地喘。
千辛萬苦将宋辛瀾扶了起來,她扶着床沿平息了一會兒氣息,叮囑他坐好,“坐直了,我來喂你。”
宋辛瀾裹着被子,歪歪斜斜地晃了兩下,好在撐住了。
她拉開他的口罩,露出一張瘦到幾乎脫相的臉,丁妍被這張臉上的病容驚得心頭一顫,拿着湯匙的手抖了抖。
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彌留之際的她姐,隻有那個時候的宋韻,氣色才會破敗成眼前宋辛瀾這個樣子。
為什麼呢?他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啊?
湯沒有油水,很清淡,宋辛瀾卻隻喝了一口,就開始咳嗽,搖頭不肯再喝。
丁妍看他又要倒下,忍不住問:“你不吃不喝,不然去醫院吧?”
宋辛瀾不回答,躺下,閉上了眼睛。
丁妍隻好放下飯盒,猶豫了一會兒,試探着伸出手,先是觸碰他的額發,見他沒有躲閃,指尖分開他的額發,探觸他的額頭。
不算熱吧,她僥幸地想,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但她也剛剛退燒,體感可能不準。
她口袋裡倒是恰好裝了退燒藥,拿出來想要喂給他吃,可他似睡非睡之間,感到她在撬他的嘴唇,一個翻身躲開,将後背對準了她。
生病了不吃飯,也不吃藥,是不想好嗎?
丁妍又嘗試了幾次,累得她渾身脫力,終究犟不過一個拒絕張口的人,隻好放棄了。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的床上,一不留神坐了三個小時。
後來她體感自己又有些發燒,勉強就着青菜湯吃了一片藥,蛋花涼了,菜湯有一股讓人惡心的油葷味。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被宋辛瀾推醒時,她剛好夢到十年前的那間畫室——十六歲的宋辛瀾坐在畫闆後面,隔着畫架專注地觀察着自己,而那年十五歲的自己,一直側着身子,垂着眼睛,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一直到他走出畫室,她都不敢擡起頭。
好遺憾啊,要是他走出畫室的時候,她能跟出去就好了,這樣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你這樣會冷。”他推醒了她,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依然嘶啞着。
丁妍從往事中驚醒,看着面前憔悴的一張臉,夢境中朝氣蓬勃的他曆曆仍在目前,是什麼樣的經曆,讓當年的陽光少年變成眼前這副灰心喪意的樣子?
如此過得這麼不得意,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我也過得很糟糕,不過如果能跟你在一起的話,我的糟糕能消失百分之九十九。
“你病了嗎?”她咳了咳,問道。
他點點頭,跟着咳了一聲。
“我也病了。”她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使勁兒捏了捏手指,“那天早上爬山看日出,在山上凍病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捏緊的手指上,“原來是這個原因!”他一臉恍然。
“什麼?”丁妍不解他恍然什麼,問他。
“我這幾天沒看到你跟着我,有點兒奇怪,原來你病了。”
丁妍臉上一紅,心想原來他知道自己跟着他,不拆穿她,看來是在給她留體面。
他一直是這麼周道的一個人啊,當年十六歲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二十六歲灰心喪意的他,也仍是這樣。
她此行不是為自己過去的跟蹤狂行為道歉的,而是過來跟他道别,可剛剛不自覺睡了三個小時,車早就開了,今天走不了。
其實也沒關系,她可以明天走。
至于年假,她等會兒跟老闆打個招呼就是了,不管是扣錢還是扣什麼,随便他,即便把她永久開除,也沒關系。
一份薪水不高的工作,枯燥又乏味,她幹了八年,說穿了不過是她因循慣了,不想出去莽着找工作罷了。
并不是這份工作有多難得。
與其回去過日複一日的生活,眼前的一分一秒珍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