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明日要進宮,當天晚上梁含章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心裡思索明日面見鳳顔時,皇後會問些什麼話?至于李福那句唠叨家常,說說而已,她不會傻到當真。
隻是,似乎不論她當真與否,好像也改變不了什麼。唯一不同的就是給自己增加了更多心理負擔。
哎,活着真難,梁含章攥着被角,聽到旁邊踏闆上傳來冬至有規律的呼吸聲,輕輕歎氣。若是她也能像冬至那般沒心沒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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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不過雞鳴,她被秋分半拉着起床伺候穿衣洗漱。透過窗棂縫隙望了望天色,依舊是黑沉一片。
冬日的天本就亮得晚,眼下起得又太早,她腦子仿佛灌了一團漿糊,轉頭時也跟着咕噜噜移動,越發覺得昏沉。
她打了個哈欠不由問,“你們殿下平日都是這個時辰起身的?”
秋分在身後替她挽發,笑道:“今日還算晚的呢,因着幾日大雪,聖上體恤臣工,下旨将朝會往後推延。隻是殿下早起慣了,并未将其放心上。不過今日娘娘要與殿下一同進宮,殿下/體恤娘娘,才吩咐奴婢這個時辰叫醒您”。
梁含章半眯着眼點頭,心道太子也不是那麼好當的,要放她身上決計做不到這麼早起床。
說來可笑,殿下如此勞心公務,她心裡盤算的卻是如何協助前朝逆黨瓦解大晉政權。
實在是世事難有兩全法啊。她縱然站在朝廷對立面,經過這段時間了解,也清楚李琤确實是位合格的儲君,龍椅上那位更是殺伐果斷的合格帝王。他們都是世間難得的清明聖主。
但她沒得選,阿兄的命還攥在那幫人手裡。她可真是個自私到極緻的人啊,梁含章内心在為自己唾棄,放着天下黎民蒼生不管,居然為了阿兄一人性命而為梁朝賣命。
可是,這世間隻有阿兄是她最親近的人,若是能救阿兄性命她可以連自己的命也不要。若是世人唾棄,就唾棄她一人罷。
因今日特殊,秋分特地給她挑了件淡紫色錦繡夾襖,袖口處用金絲繡着精美梅花圖案,領口鑲着一圈白色狐毛。既合身份又不失莊重。
她精緻小巧的臉蛋半縮在絨毛裡,隻留下一雙黑曜石般含情的眼眸,看着乖巧又可人。
面見鳳顔,打扮就不能太小家子氣,秋分将她錦緞般的青絲梳成高髻,上面簪兩支金纏枝步搖,額上還用胭脂點了花钿。一番打扮下來,整個人脫胎換骨。
奉儀娘娘本身長得明豔,如今一身華服錦繡襯托,兩條柳眉微微向上揚起,眼裡帶着若有似無的光,平日的怯懦膽小一掃而空,看着頗有些上位者的淩厲。
秋分暗暗心驚,娘娘身上的氣場,仿佛她天生合該如此做着尊貴的人上人,睥睨天下蝼蟻,人人都該匍匐在她腳下。
可是,她先前明明隻是個小小的酒樓丫鬟,身上怎有如此強大氣場?
李琤一身赭黃色圓領錦衣,腰束白玉蹀躞帶,玲珑玉佩随着他呼吸的動作在腰間輕微移動,一身外袍勾勒出男人略清瘦的身軀。
梁含章腦海中忽閃現那天他欺身壓上來的情景,贲張有力的肌肉塊塊分明,硬邦邦壓在身上。那時候可不像現在看着清瘦。
嗯,有力量多了。
她小臉發紅,幾乎是小跑着沖過去,怕殿下等太久不耐煩。直到看見太子溫潤的眉眼時,罕見的愣住了。
這張臉,與當日在豐樂樓見面根本不一樣!鬓若刀裁,眉眼如畫,竟是世間難得的美男子。
這才是他真實的面目嗎?
冰天雪地之間,她繡鞋踩在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李琤聽到動靜側目望過來,臉上沒有絲毫愠怒。
男人接過李福手裡的傘朝她遞過來,梁含章跑到他身邊停下,已有些氣喘籲籲,鼻尖染上幾絲粉嫩的紅色。
李琤隻瞥了一眼不好意思轉頭,耳尖泛紅,沒注意到她臉上還未收起的震驚之色,望着不遠處的馬車道:“走吧”。
天還沒有一點白亮的迹象,雪花撲簌簌往下掉,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
李福沒打傘在大雪低下走着,雪花稀稀拉拉落在身上渾然不覺,看到前面并肩而行的一對壁人,笑容幾乎裂到後腦勺。
啧啧,殿下還說對人家沒興趣。他活了這麼多年,比殿下大了整整一輪,看人的眼光從沒出錯過。
看來,東宮很快要有小皇孫出生了。
梁含章病剛好,身子骨本就弱,又極畏寒,一陣冷風拂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李琤注意到了,腳步微頓,架着眉峰聲音冷冽,“奉儀的鬥篷呢?”神色沒了方才的局促,眉宇間流露出來的全是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勢。
秋分噗通一聲跪下,“奴婢該死!”
梁含章看着跪在雪地的奴仆,櫻桃小嘴張張合合醞釀許久,忍不住開口道:“殿下,是奴……是妾執意不穿鬥篷,怪不得秋分”。
這确實是實話。方才秋分曾出言提醒,她急着出門直接選擇性忽略了。
“為何不穿?”男人聽到她自稱的轉變,一身冷冽并未融解分毫。
梁含章頭垂得愈發低,聲如蚊呐:“臣妾……怕殿下等太久……”
李琤眼神終于從不遠處的雪梅落到她身上,女人極其局促不安,瑩白的小手無意識扯着衣擺,露出粉嫩的指甲。小臉幾乎垂到地上,從他的視線隻能看到她鴉黑的鬓發。
即使不去看她臉,李琤也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神情,必然是扁着嘴巴泫然欲泣,那雙本該靈動明媚的眸子定然是霧蒙蒙的。
微不可察歎息,算了,在她面前擺什麼臉色呢?她不過一膽小怕事,略微遇到些風吹草動就把腦袋縮回龜殼的女娘罷了。
他突然想到方伯衡的話,謀士道此人身份不明,很大可能是梁朝派來潛伏在東宮的細作。可面前這個動不動流淚,遇到丁點大事情就吓得誤以為天塌下來的女人。
李琤搖頭,梁朝逆黨還不至于派這麼個蠢笨的細作過來。
轉頭沖李福道:“去聽雨閣把孤那件大氅拿來”。聽雨閣就在前院,離府門近,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李福迫不及待“哎”一聲,扭動着肥胖的身軀往聽雨閣去了。梁含章看到幾乎稱得上健步如飛的老總管的黑影一掠而過,想不到他身子笨重,也有如此靈活的一面。
實在是……人不可貌相。